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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第1页）

花药绕方丈清流涌坐隅

乾隆又是一个微笑，信步走出庙来，却不循原路返回，径过石板桥向观悟轩音乐响处走去，几个人略一交换眼色，忙都跟了过去。

观悟轩一带果然是莳花园圃，说是&ldo;轩&rdo;，其实没有堂室游廊。春和景明艳阳日融中一座连一座的花房都揭掉了糙苫，内中隔矮墙一览无余，都是摆弄的盆景：短松、矮杨、杉、柏檀、柳，都栽得虬枝枝横生百般奇巧，海桐、黄杨、虎刺之属，俱用黄石、宣石、太湖，灵壁都用景德窑、宜兴土、高资石，有的蓄水倾泻危溜，有的养苔如碱，下留水沼，养小鱼游泳沟濡，千姿百态，优雅玲珑不可胜数。因见墙下堆着的花盆中有开残了的月季丛ju芍药牡丹之类，乾隆才知道，行宫里冬日摆的那些鲜花，原来都出自这类花房。正想向花工打问谢家身份来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从西边不紧不慢过来，向众人深揖一躬，陪笑道：&ldo;各位先生哪里来的？前面轩子是我家主人包租了的。先生们赏光，主人不胜欣喜！&rdo;

客人还没通名报姓，主人便殷殷盛情相邀。不但没见过，也是闻所未闻。几个人见他虽是仆从，谈吐从容风雅，恭敬里不失落落大方，心下也都喜欢。

&ldo;我叫隆格。&rdo;乾隆笑吟吟道，&ldo;来应江南春闱‐‐多谢你家主人盛意。请问阀阅、台甫。那长随彬彬有礼又是一躬，回道：&ldo;家主姓谢，讳云岫，字维川，钱塘县塔寺有名的&lso;塔寺谢家&rso;，户部挂过千顷牌的，也做海外生意……&rdo;将手一让，自己前头带路，偏身走在乾隆左前，温语絮絮而言，&ldo;老太爷是康熙爷手里作过两任知府的，挂官回来经营庄田。这次……乾隆爷下江南，就叫二公子捐金迎驾‐‐您这边请，轩里随意坐，东边窗子打开，一片桃花林，庙里白塔红楼，都看得清慡的。各位都请。

乾隆听他说话，不住含笑点头，转过花房眼前又是一亮，原来这边向西一带，是瘦西湖一道大湾口，一蓬爬满青藤的花墙横遮了花房西边，从&ldo;墙&rdo;口向北一溜长廊座北朝南，满璧的巴山虎盖得象一座绿山，通北回廊上有匾额白底黑字写着：

观悟轩颜体书法精神周到，是袁枚手笔。乾隆随着进来。那长随命小厮献茶。四面亮窗支开，但见东边一带桃林紫霭喷霞，茂树中朱楼粉廓掩映北边蜿蜒渐高，直接蜀岗三峰。轩前空场上戏子们朱衣绿裳，停了竹弦正听戏老板说戏。再南望西眺，瘦西湖畔新柳如烟，碧波微漾。香茗在手，美景如画，众人但觉心旷神怡，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连范时捷都看住了。金镬笑道：&ldo;我在江南省‐‐这么多年，扬州来过不计其数，竟不知道&lso;临水红霞&rso;这样美！‐‐你家主人呢？请过来阔叙清谈……&rdo;

&ldo;我家主人三清院去了。&rdo;那长随道：&ldo;三清院道长林东崖前日晚遇了鬼。他通五雷法，扬州谁家闹鬼都是请他祛禳。不晓得前日是甚么鬼，法术竟收拾不住，五个青面撩牙的恶鬼撵他，陷在泥滩里。天明人救出他来还能说话，白瞪着眼直叫&lso;这鬼厉害&rso;！疯魔谵语的，自打嘴巴胡吃药，也就羽化了。主人好奇的，去看看，交待有客留客，他不到晌午就回来……&rdo;

几个人想着林东崖狼狈模样，都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猛地里听外头丝弦鼓板齐奏，众人一齐回头，却见绿茵排演场上，一青衣女子叫板，水袖长舒莲步轻移凄声唱道：

没来由犯王法，葫芦提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我将

天地合埋怨：你不与人方便！唱得婉转幽咽哀恸欲绝，众人还待听时，那戏老板叫&ldo;停&rdo;。顿时乐止声歇。乾隆看那班头，橄榄脑袋鹰钩鼻，瘦小伶丁的，用个&ldo;獐头鼠目&rdo;说半分也不委屈了他。正要笑，金镬说道：&ldo;这是安徽来的双庆班老板魏长生！竟来给谢家班子说戏！他唱一夜包银就是二百四十两银子啊！&rdo;

&ldo;太软了！&rdo;那边排演场上，魏长生没有留意客人在看他，板着白麻子脸对那小旦说道：&ldo;她这时候不是哭爹哭娘哭丈夫，她那份&lso;悲&rso;里头带的是怨和恨！窦娥守寡，温良淑贤，孝敬婆婆，她原是个节妇。你想，张老汉估占她婆婆，威逼她嫁张驴儿，这时候儿她是委屈里带着无奈，一步一步逼到死地里，直到上刑场。她这时候儿怒大于悲：我一身清白，本该是旌荣表彰名标后世的，反而遭污罪被杀，老天爷好不长眼，地藏菩萨王法天理都到哪去了？所以不能用秦雪梅吊孝的心去度量窦娥‐‐要字字咬金断玉，句句决绝灭裂，悲和恨都嚼烂了吐出来，带真气儿‐‐你听我唱！&rdo;因拂袖作态，细声引喉唱道：

有日月朝暮显‐‐有山河今古监……天也！却不把（那）清浊分辨：可知道错看了盗跖颜渊？！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不想天地也顺水推船……

&ldo;后收一句要绵里藏针。&rdo;魏长生一板唱完，兀自余音绕梁，众人还在沉思品嚼，他已停板收声接着教训：&ldo;分寸错了就有天地之别，懂么？她虽有怨有悲有恨，也有个认命的意思在里头。说到头是不服法，临刑许三愿，都是对天地说的，不信天地，只管骂就是了，许甚么愿呢？&rdo;他说完窦娥，叫过扮关羽的铜锤，说道：&ldo;〈单刀会〉一出，不能带半点书生气，方才你练得温了！鲁肃是戏里陪关羽的，他眼里的关羽，不能和台下听戏主儿不一样，&lso;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纠纠一丈虎驱摇，恰便似六丁族捧定一个活神道！&rso;‐‐神道，你明白吗？聪明正直就是神！关夫子是儒将，不带霸气，是一股忠勇气。他那双丹凤目是似开非开似闭非闭，是叫人看出一个&lso;傲&rso;字儿，不是睁眼就杀人，你要想仔细了……&rdo;他款款而言详明剖析，戏子们执礼静听恭敬衔命，比臣子们见乾隆还来得虔诚。几个人都听呆了。乾隆不禁慨然而叹：&ldo;魏长生在南京见他演戏，《救风尘）里的赵盼盼，卸了妆真是其貌不扬。听他说戏，又一派大家风范，不在宗师称号。人，这是从哪里说起？&rdo;众人听了当即随声附和。

正说话间，那仆人向门外一指，说道：&ldo;家主人回来了！&rdo;便快步迎了出去。众人看时，果然从花篱南边一个年轻人悠步转出来，刘统勋眼花，金镬和范时捷都近视，看不清楚。乾隆看时，见那年轻人只在二十五六岁间，穿一袭雨过天青袍子，酱色套扣背心，腰里系着绛红腰带，越显得面如润玉眉目清秀，一见令人忘俗。他站在篱墙旁听长随说了几句甚么，点头快步子进轩入室，微微抱拳一拱，笑道：&ldo;谢某回来迟了，慢待客人，有罪！一一这位想必就是隆格先生了，是旗下的？&rdo;众人忙都起身还礼。

&ldo;不敢，隆格。&rdo;乾隆也缓缓起身，含笑抱拳，&ldo;镶黄旗人。主人风雅好客富而有礼，素昧平生冒然唐突，贵纲纪茗茶相邀如对亲友，即古之孟尝君不能过之。我和朋友们感佩莫名啊！&rdo;谢云岫呵呵一笑，也下一一问众人姓名，说道：&ldo;是我特意吩咐的。乾隆老爷子圣驾就驻扬州，满城勋戚贵族，我们生意人家，一个也不能得罪，谁来游赏访问都要温和春风相待。如今世上并没有&lso;梦常经&rso;，只有生意经。先生仪表堂堂举止高贵儒雅，从人也都器宇不凡，他们岂敢慢待呢！&rdo;乾隆笑顾众人，说道：&ldo;维川先生真是快人‐‐实不相瞒，我是‐‐庄老亲王的侄儿，地地道道的天瑾贵胄。闲游过来，如此良辰美景间又有笙歌弦舞相佐，所以唐突当了不速之客。嗯……这位是岳先生，这位刘先生，这位范先生，这位是金先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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