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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第1页）

那妇人先听呆了，只一双幽幽的眼睛含着泪凝伫着和坤，象是要把这个人的形容儿烙印在心里，听见舒格呵斥，才乍然惊醒，双膝一软跪了地下，哽咽着说：&ldo;和老爷必定是菩萨转世……您这积的阴德大了，老天爷必定保佑您子孙玉帛公侯万代……&rdo;

&ldo;别这样说，&rdo;和坤叹息一声，&ldo;我虽年轻，也曾是叫挤兑得哭天没泪过的人……起来吧……&rdo;

一行人从瓜洲渡驿站启行回府衙，看看天已向晚。雪虽不大，兀自漫世界飞舞，只是地下的雪深了，自雪覆着厚厚的一层，下边是雪搅水浆，走起来贼滑，一个不留神就会坐墩子屁股着地跌了。待捱到府衙，早已散衙。微微暮色中，衙门口静可罗雀，几个人跟着鱼登水悄没声穿过二堂，刚折到西花厅月洞门前，便被守在门口的小吉保拦住。

&ldo;四爷在赏雪听琴，&rdo;小吉保和胡克敬年纪仿佛，一般的顽劣皮实，只贼头贼脑目光狡黠，心思似乎更灵动些，挤眼儿弄眉咂巴嘴，浑身消息儿一按就动的个角色，嘻笑着对众人道：&ldo;小胡子知道的，除了老爷太太，这时候儿谁敢惊动他？这里廊下避风，还生着一盆炭火，咱们等一会再过去吧。&rdo;小胡悄悄咧嘴一笑，&ldo;告诉你吧，我不怕少主子发火！能挨他一嘴巴，准是要抬举我的‐‐我月例银子才是你一半，也想学你那年，一头拱主子个仰面朝天，第二日就升发了。&rdo;小吉保笑道：&ldo;放你妈的屁！你懂主子脾性？要看甚么事、甚么时候儿！差使得琢瘩着办‐‐连我也只懂得一半呢！&rdo;说着指压口唇，示意雅静。众人便不吱声，在廊下向火，听着花厅那边时隐时显的叮咚琴声。只鱼登水纳罕：府中人并没有会弹琴的呀……

弹琴的是新收到福康安跟前的丫头黄鹂儿。古琴焦桐，汉玉新轸，一双素手轻拨徐按勾抹挑滑，弹的是一曲《清江回流》。福康安头戴红绒结顶六合一统帽，已换了件玫瑰紫巴图鲁背心，套着石青小羊皮袍子，披着猞猁狲大氅，一条结红绒辫子又粗又长，随便搭在肩头，脚下蹬一双鹿皮油靴，贮立在西花厅檐下涤虑清聆。此时暮色冥暗天穹笼苍，箫箫朔风中仿佛千百万灰色的蝴蝶飘飘摇摇翩翩翱翔着旋转坠地，西花厅南侧一片阔大的池塘并没有结冰，但已融不尽纷纷落下的新雪，塘面上挂了一薄层白霜样的雪，骤尔风过，雪色的涟漪沉重缓慢地暗自涌动着，给人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远处的房舍都盖上了皑皑的雪盖，隐在杨柳树梢略带紫褐色的霭霭微幕之中。这样的黄昏中，西花厅中的琴声略显着有点沉浑，时而低回婉蜒，转又苍暗凄凉，偶尔如珠走玉盘，勾挑得似寒泉滴水，好象不胜雪寒，即转浊重幽咽……福康安一头思量见了乾隆爷后，该怎样奏对一路&ldo;观风&rdo;的感受，如何请缨随父出征，转念父亲在凉风镇遇刺，带伤在四川整军，不知容不容自己去身边侍候？琴音一沉，他又想到母亲在北京，这会子说不定又跪在观音像前祈祷自己平安。母亲喃喃念诵大悲咒的那付虔诚样子，自己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偷笑……可是现在笑不出来，眼中涌满了泪水……正自思绪纷呈不可收拾，琴音袅袅缕缕而止。福康安一转脸，见吉保等人都在月洞门外，遂招手道：&ldo;都进来吧。&rdo;先自掀帘进了花厅。

&ldo;给四爷请安！&rdo;鱼登水打头，几人鱼贯而入。见屋里已经掌灯，鹂儿坐在窗前调弄琴弦，福康安站在琴案边，似乎在审量鹂儿身段，又似乎在留心案上的琴谱。‐‐众人忙都打下千儿去。舒格特意加了句&ldo;四爷吉祥。&rdo;才随众起身。这才见马二侉子也在屋里，帮着一个长随往书架上摆书。

福康安只看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叫过鱼登水，说道：&ldo;方才琴音有异，我就晓得你们在听了‐‐这架琴不是凡品。看来你也是知音之人，鹂儿方才弹得如何？&rdo;鱼登水笑道：&ldo;姑娘弹得好极了好极了！我其实也不懂的，不过听得多了，总没这位姑娘弹得中听，犹如空谷足音，钧天之乐，令人闻之欲舞！&rdo;马二侉子听得吞地一声咳嗽，要笑，又掩住了。福康安也忍俊不禁一个莞尔，掂起琴谱来，马二侉子和鱼登水都凑上来看。上头核桃大的字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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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登水看得懵懂。马二侉子指着一个字故意道：&ldo;这个学我认得的，是个尼姑的&lso;尼&rso;！鹂儿听了只抿嘴儿一笑。福康安也笑，说道：&ldo;这是&lso;羽&rso;调里的一个指法，大拇指擘第七弦‐‐老马露怯了！&rdo;转脸又对鹂儿道：&ldo;鹂儿的琴指法合宜，敲击不杂，吟揉不露，起伏有序，作用有势，是谓弹琴&lso;五功&rso;，缓急、轻重、高低起伏，用指不叠，弦调平和，差不多到了&lso;左右朝揖&rso;的火候了。&rdo;

&ldo;爷夸奖了，这怎么敢当的呢！&rdo;鹂儿被他赞得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ldo;爷没听我师父弹过。她说&lso;淡欲合古、取欲中矩、轻欲不浮、重欲不鹿、拘欲有权、逸欲自然、力欲不觅、纵欲自若、缓欲不断、急欲不乱&rso;，合着这十善，才能&lso;左右朝揖&rso;。她自个儿也没到这地步儿呢！&rdo;&ldo;听听！&rdo;福康安笑谓鱼登水，&ldo;这才是真行家地道话呢！&rdo;

鱼登水笑道：&ldo;我于琴理一窍不通，看琴谱更象看天书。只是随着大家附庸风雅罢了，就方才这《平沙落雁）一曲，引人入胜，如入大漠似闻飞鸿……&rdo;话没说完，福康安已笑不可遏，扇骨捣捣他肩头道：&ldo;罢了罢了！愈描愈丑了……这琴到你手里，真是明珠投暗。是多少价？转给我罢……&rdo;鱼登水这架古琴，是当了县令要坐&ldo;琴治堂&rdo;，小厮们逛鬼市化四两三钱银子买来献殷勤儿的，他也不知道价值若何，品位几等，见福康安赏识，巴不得的高兴，笑道：&ldo;不到五十两的小玩艺儿，送给四爷了！宝刀献烈士，瑶琴赠知音，这琴到四爷手，就是到了钟伯牙1手里，还敢要钱？我不成了钱瘩儿了！&rdo;

1钟伯牙：&ldo;高山流水&rdo;知音故事，本应是钟子期与俞伯牙。鱼登水将二人混为一名。

他说&ldo;钟伯牙&rdo;，几个人都是一愣，继之一阵哄堂大笑。连一直惴惴不安呵腰低头垂手站在一边的舒格也捂嘴儿偷笑。福康安道：&ldo;屈杀这琴了。我从不白接人礼的。为不委屈这琴，找出一千两！&rdo;

一千两！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这是一份中产人家的家当呀！福素安从鹂儿手里取过琴，抚着略带斑迹的琴身，没及说话，鱼登水又一句外行话：&ldo;四爷，是梧桐木的！&rdo;福康安一笑，叹息道：&ldo;老鱼肯这样天气踏看穷户，你不是坏官，你是进士出身，八股文必定也是好的。只是……你看这龙池、凤沼，这个叫&lso;仙人肩&rso;，这边叫&lso;鸱&rso;，这边叫&lso;足&rso;，就这个&lso;鹤脚&rso;二字，是晚唐笔法，其余的字都漶漫不清了‐‐你们看！&rdo;他翻过琴背，指着琴首焦犀旁的&ldo;龙龈&rdo;下说道：&ldo;这里隐隐能见&lso;雷焦&rso;二字。从没见过的，也许是雷击梧桐木！&rdo;他目光灼然一闪，又黯淡下来，&ldo;这不是寻常人家之物，不知哪个簪缨世族，或事败，或败落穷极了，或是家里奴才盗出来，五十两银子就把它卖了……&rdo;小心托着琴交给鹂儿，这才转脸问舒格，&ldo;你就是驿丞？看样子是个旗下的，满州老姓甚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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