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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第1页）

易瑛一下子想起来了，杀洪三白虎会众，究竟刀下之鬼叫甚么名字，已忘得干干净净，但变服出城，在城门口遇到一个青年，二人仁立相视，这件事几年来时隐时现萦绕心头。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互相凝眸那许长时辰又互不言语……此刻一经印证，才知道庙中邂逅，何以会觉得&ldo;似曾相识&rdo;。但她仍想不明白、这位天璜贵胄为什么此时此刻把话挑得这样明白。沉吟良久，易瑛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已没了略带男性的那种浊重沙哑，轻柔得像一泓寒溪流水：&ldo;……不错，是有这档子事。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都预备好了，要动手拿我了。&rdo;她向前轻跨一步，&ldo;是刀山还是油鼎？悉听尊便！&rdo;

&ldo;拿你只是举手之劳。&rdo;乾隆见端木良庸趁步儿走近，摆了摆手说道，&ldo;你身犯灭族之罪，给你什么刑罚都是该当的。不过那是刑部的事，我们见了几面，也算有缘，现在仍旧是私交说话。我心中有疑，你一个女流之辈，又有道行能耐，乡间不少巫医乐师，朝廷并不禁止。做甚么不好，几次三番啸聚山林公然造反？造反图谋什么？你要当女皇帝么？&rdo;

易瑛冷冷看着乾隆，没有回答。

&ldo;你不肯回我的话么？&rdo;

&ldo;没法回，回你也不懂！就如我方才说的，你是河那边的人，这边的事你永远弄不明白！&rdo;

&ldo;稍安毋躁嘛！&rdo;乾隆嘴角吊着一丝冷笑，&ldo;五经六艺二十四史我都读懂了。你没有说，就知我弄不明白？&rdo;

易瑛冷笑一声，说道：&ldo;一个人要活命，每天得几文制钱？大雪封门瓦灶冰冷，烧几斤柴能勉强度寒？债主上门，驴打滚算利是什么脸色，听算盘珠儿的人是什么滋味？恶霸赖债，穷寡妇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又是怎样的心境？&rdo;她突然变得亢奋，几乎不能自制，浑身抖着，几乎站不稳身子，月光映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直盯盯望着乾隆，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在刻毒地讥讽：&ldo;一个弱女子，父母双亡遁入空门，还是免不了风摧雨残。她干干净净一个人，并没有悖了圣人的教化，为什么就容不下她？‐‐这些事，你懂得多少？！依着佛法饿杀，依着官法打杀，撕了龙袍也是杀，打死太子也是杀‐‐女皇？&rdo;她突然失态地对着新月格格笑起来，&ldo;不错……我是想当一个女皇。可我先得活着，先得是个人。父母生我，总不是为了叫我活不下去吧！&rdo;

&ldo;你……不要这样……&rdo;乾隆听着她的话，那声调里的凄楚、愤恨、忧伤无奈，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孤魂在荒坟里绝望地呼吁哭泣，自打娘胎落地，无论繁华丛绮罗帷里还是到饥民群中赈荒救济，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悲怆的绝叫使人如此心寒透骨，禁不住下意识地用手抚了一下双肩，颤声说道：&ldo;我……我……可以特赦你！……&rdo;

纪昀叹息一声。他没有乾隆那样恸心透髓的悲悯，但也没有想到易瑛的身世如此凄惨。听乾隆轻轻一句活，朝廷费偌大军力围剿数年，耗百万库金，亡数百军士，刘统勋父子殚精竭虑好容易网到的&ldo;逆匪&rdo;，俱都化作云烟，他又于心不甘。因道：&ldo;她犯的罪太大了……这要圣旨才成啊……&rdo;

&ldo;难道我要不来一道特赦圣旨？&rdo;

&ldo;……能。&rdo;

乾隆却犹豫了，自嘲地微笑了一下，说道：&ldo;你们退下回避，我和易瑛这里单独说话。&rdo;

&ldo;我们可以退下，但端木不成；主子这话奴才不敢奉命。&rdo;纪昀一躬身说道。见乾隆无话，乔松和唐荷也退到远处一个大树桩旁，自和马二侉子退到离乾隆五丈远近的一个菜园子边。

马二侉子犹自呆头呆脑，傻子似地看着青黝黝满地萝卜秧儿，问道：&ldo;这是怎的了，今晚这场梦做不到头么？&rdo;&ldo;不是梦。听我说‐‐&rdo;纪昀眼望着远处两个幽暗的人影，对马二侉子道，&ldo;这确是狭路相逢了。你到老城隍庙，刘墉就在那里，把你的&lso;梦&rso;说给他听。就说我的话，请他机断处置！&rdo;马二侉子道：&ldo;可我不认得刘墉啊！&rdo;纪购道：&ldo;他摆卦摊儿，有名的毛先儿，一问就知！&rdo;马二侉子恍恍惚惚点点头，大步去了。

人都去远了，乾隆和易瑛都觉得心头舒缓了些。新月如线，繁星满天。虽不甚明亮，对岸楼亭的灯火闪闪烁烁映过来，朦朦胧胧地，将长堤、秋糙、杨柳和远处的乌衣巷，都笼罩在若明若暗的褐紫色中，又镀了一层几乎难以辨认的霜色月辉。

&ldo;良辰美景奈何天&rdo;，乾隆听完易瑛诉说起首故事，环眺高远周匝，语气沉重地说道，&ldo;此时此心，真没有一字虚设。你……方才听我说要赦你的话，怎么想？&rdo;易瑛惨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ldo;我压根不信……本来方才那些话，也不该对你讲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想说。桐柏的山水能容我，土匪不能容，只好打出来，天下的百姓能容我，官府不能容，只好亡命山林，信教的徒众能容我，朋友不能容‐‐我不能明白，自己一心清白，守身如玉，平白的就被逼到这个地步，还要蒙上&lso;y贱材儿&rso;&lso;邪术害人&rso;的恶名儿！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rdo;乾隆惊讶地看她一眼，说道：&ldo;你？‐‐&rdo;

易瑛没言语，轻轻挽起袖子，一舒皓腕，指着左臂上一个苍暗的斑点说道：&ldo;这叫守宫砂。白天看，殷红鲜亮的‐‐是白衣庵我师父点的，不沾男身，除非用烙铁才能烫得看不清它。就为守宫，不坏我的护身术，不知开罪了多少男人，有的还是我的朋友……&rdo;她陡地想起燕入云，又想到胡印中，低头叹息了一声。

&ldo;听着，易瑛。&rdo;乾隆没有去细看她的&ldo;守宫砂&rdo;。缓缓移动着步子，说道：&ldo;我手中有很大的权柄，赦你也不是作不到的。但&lso;社稷，重器也&rso;，谁都不能因私废公。你我几次邂逅，又有这一夕谈心，这也是造化缘分排定。国家鼎盛，汉唐以来来见，连瞎子也明白这一条。造反，你有一万条理，这一条犯了，就得治你的死罪。赦，有情无理，不赦有理无情。你自思量，该怎么办呢？&rdo;

易瑛轻轻移着步子，像是想走快一点，又像怕很快走到路的尽头，喃喃说道：&ldo;打起反那一日，我就没想过好落局，这我想过。别看你这里天罗地网，若是逃走，江湖道那么多朋友，大约还不难‐‐但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真的没主意了。&rdo;她突然打住脚步，凝神看着乾隆，说道：&ldo;你既说有缘，我觉得也是的。有一件事拜托你，依情不依理来办。不知肯不肯？&rdo;

&ldo;你且说，当办即办。&rdo;乾隆也站住了脚。

&ldo;我不降，也不再弄这黄子白阳红阳教的了。但我也不甘就死，要走到一个清净去处……将来若被乾隆老子擒住，不要你来求情。收了我的骨灰，寻一处好山水地葬了，足感你的大情。&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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