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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第1页）

勒敏听见&ldo;张玉儿&rdo;三字，头嗡地一声轰鸣，一个踉跄才站稳了，见敦诚下阶，定了定神也跟过来，仔细审量着如痴如呆的&ldo;方家的&rdo;颤声说道：&ldo;真的是……芳卿嫂子啊……你怎么会到这地……这地方儿来了呢？……&rdo;

芳卿好像梦游人，挎着篮子，用昏眊无神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她挎着的篮子落翻在地，双手掩面&ldo;呜&rso;地一声号陶大哭，浑身抽搐得瑟瑟颤抖，眼泪顺指fèng直往外涌。

这一来惊动了驿馆所有的人，各房中住的官员都隔窗向外张望，驿卒们也都探头探脑筋窃私议，不知两个黄带子&ldo;爷&rdo;和湖广巡抚，与这个日日来驿馆浣衣fèng补的女人是何亲何故，又是甚的渊源，乍然相逢如此悲凄。勒敏陪了一阵子泪，最先清醒过来，知道敦家兄弟是性情中人，一时难以回过神来。因含泪笑道：&ldo;芳卿嫂子，我们都是专程来访你的。好不容易在此相逢，也是天意‐‐大家该欢喜才是。都甭哭了‐‐晋财，给我们寻个说话处‐‐就吃饭那过庭儿就成。芳卿还没吃饭，有现成点心弄点来！&rdo;

&ldo;啊！有，有！现成现成！&rdo;晋财儿看得昏头涨脑，被他们哭得莫名其妙，傻子似地站在一边，听勒敏吩咐，忙笑道：&ldo;过庭里吃饭图个亮飒，不是说话地儿‐‐东西厢夕照日头忒热的了，就这正房东耳房里头，南北窗户打开里头说话方便，又凉快，已经收拾干净了，就请爷们和‐‐芳卿嫂夫人里头坐……&rdo;说着便亲自导引他们返身上阶。因见芳卿仍是哭得泪人儿似的，自己也无从安慰，叫驿卒端水来给她洗脸，遂抽身出来，因伙房师傅已经歇午，又唤他起来吩咐：&ldo;方家的几个阔亲戚来认亲了，还没吃饭，有什么好菜弄两碟子，肉丝炒面就成‐‐还有张玉儿一份儿，都不要怠慢……&rdo;

张罗了一阵子，晋财儿返回西耳房，见芳卿已是住了哭，正在诉说，这里没他坐的份，便站在门口静听侍候。

&ldo;……他就那样一声不言语去了。&rdo;芳卿坐在东窗下最通风凉慡处，她已完全平静下来，只是说话间偶尔还带着抽搐悲音，娓娓向雪芹生前几个好友诉说：&ldo;当时正是年三十，天下着大雪，漫天地里爆竹焰火响成一片……家家都在过年守岁，能到谁家报丧？又能请谁来帮着料理他的丧事？我怀着三个月的身子，要不然真的就一绳子上吊了。一了百了，半点也不会犹豫的！给他易箦、点长明灯、摆供烧香，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气力精神……那一夜我就靠墙坐在他身边，他是个真死人，我是个活死人……&rdo;

说到这里，芳卿已是拭不完的满眼泪，却是不再悲号，敦敏四人也不断跟着唏嘘垂泪。&ldo;……我手里还有点银子‐‐那是钱爷何老爷子年前送来的。原想断七再好生发送他。不想曹家三叔初六就登门，带着几个本家兄弟堵门要帐。我说，好歹也等人入殓了，划给我们那几亩地顶出去还你们帐不成？三叔说：&lso;你根本就不是曹家的人，不过是霑儿的使唤丫头罢了。曹霑的事跟你不相干！&rso;立地撵我出门！我当时真急了，也发了泼，顾不得脸面廉耻，说：&lso;我怀着曹爷的骨血呢！要生下哥儿来，咱们怎么说？&rso;我还说：&lso;我不是没根没梢没缘由来曹家的，是傅相爷作的主！&rso;他们说……他们说：&lso;你那么硬的靠山，你寻傅六爷！有他一句话，还算我们曹家人！曹霑病得七死八活，还会跟你有儿子？就有……也是……也是野种！&rso;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屋里强盗似的，但凡能用的都搬走了……&rdo;

芳卿说得伤了情，又复泪眼汪汪，握着口哽咽许久，接着说道：&ldo;那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怕伤了胎气，不敢拼死一闹，我心一横跺脚就走，想进城去寻六爷给我作主……大雪天儿，又刮老大的风，我又肚饿……没走出十里地就乏得一步也迈不动了。恰是张家三嫂子娘家去回门回来，路过碰见了，拉了我就上车，拖了我回来。

&ldo;车上她跟我讲：&lso;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就为雪芹那本子书！内廷传话说，奉了什么王爷的命，要《红楼梦》原稿进呈‐‐曹家吓得要迁居，你有银子他们还肯放过？要真的惊动了皇上，你寻六爷有什么用？大正月里没过十五还是年，你一身重孝登六爷的门，合适不合适？‐‐回去吧，且住我家，我反正无所谓，我们那口子也是忠厚人。先平安过去，产了哥儿，风声平静，跟他们打官司，再去见六爷不迟……&rso;

&ldo;我心里悲苦，又气又怕，想想三嫂的话有理，当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就跟了她家去住。谁知一病就是两个月……也真难为了张三哥，他们自己也过得艰难，还拖着三个孩子，我病、坐月子都是他们侍候过来。好在他家老爷子就是族长，为人良善刚直，没人来生是非，曹家也迁走了，我才能在这张家湾落住脚，为怕人来问书，就改了名叫方家的……有张家这恩德，雪芹这骨血才保住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rdo;&rdo;

钱度、敦敏兄弟听得凄惶不胜，勒敏却在惦记&ldo;玉儿&rdo;这个名字，见芳卿雪涕，乘空儿问道：&ldo;芳卿，你说的张三嫂，是不是原来住京西雪芹那个邻居玉儿？&rdo;芳卿怔了一下，说道：&ldo;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在他家住了三年呢！唉……老天爷不长眼啊……&rdo;

世事人情就是如此！有时说一车话，全都是废话，有时一句话就是一部书，千言万语也说道不尽。勒敏的脸色顷刻问变得煞白。科场失意天地色变，穷愁潦倒走投无路，也是这样的盛暑热天，他重病昏绝在道……张玉儿的父亲营救、玉儿与他数年的耳鬓厮磨……历历往事一一清晰闪过，又好似一团雾，一片空白，什么也忆不清楚。光怪陆离如此离合缘分，又在这里相遇……他木然呐呐说了句：&ldo;上苍啊‐‐你可真会安排……&rdo;也不管顾众人，茫然出屋，似乎有点张皇地四顾了一下，回头问晋财儿：&ldo;玉‐‐张三嫂在哪里‐‐带我去！&rdo;

十九遇旧情勒敏伤隐怀抚遗孀莽将掷千金‐‐

晋财儿带着勒敏沿上房西阶下来，从角门出到驿站后院，被风猛地一扑，立时清醒过来：我这是干什么？认亲？非亲；认友？非友；一个是建牙开府坐镇湖广的封疆大吏，一个是穷乡僻壤馆亭驿站的浣衣贫妇。想显摆自己身分？不是。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寻旧情？不是……勒敏立住了脚，他读圣贤书，不知读了多少遍，还是头一回领略到圣人说的&ldo;必也乎正名&rdo;！名不正真的是言不顺，事不成，礼乐不兴，真的叫人&ldo;无所措手足&rdo;！晋财儿哪里知道这位显贵此刻心态？见他站住了，料是自矜身分，因笑道：&ldo;这里树大风凉，中丞爷就这歇着，我去唤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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