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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第1页）

&ldo;我们过去看看吧……&rdo;勒敏也不胜感慨，却不似三人那样悲凄，牵马踏着小石桥走在前头，叹道：&ldo;我还记得二爷寄给我《赠芹圃》的诗‐‐碧水青山曲径遐，薛萝门巷足烟霞。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米付酒家，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毷毿白眼斜……&rdo;吟着，他也暗哑了。

四个人过了小桥，勒敏这才看清楚，雪芹家柴院并不在镇里，是孤零零坐落在河岸上的一个低岗上，只是林木茂密，远看去和村庄连接在一起而已。此时天已将午，一色浓绿的芳糙漫堤远去，那条婉蜒小道儿上也都稀稀落落长了糙，却都株株挺拔，似乎没有人踩过。眼望着紧闭的柴门，低矮的短墙上爬满了薛萝牵牛，静得只听糙中鸣蛩细细的吟鸣，他们愈来愈觉得是一座空舍，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他们心头。

……仿佛怕踏陷了那条土路，四个人放了缰绳，由着骡马去啃糙饮水，小心翼翼到门前。敦诚上前，定了定神才轻轻敲门，小声叫：

&ldo;雪芹嫂子，芳卿‐‐我是敦老三……来看您来了……&rdo;

没有人应声。

敦诚隔门fèng儿觑了觑，一把推去，那破旧不堪的柴门&ldo;吱呀&rdo;一声呻吟，连轴儿断了歪在一边。四个人进了院便一目了然，这里果然早已人去院空。勒敏仔细打量，三间茅屋顶上苫糙朽黑，几处塌陷，檐下门窗尘封蛛网……苕苗儿黄蒿东一株西一丝长得齐胸高，连西山墙根糙棚子底下垛的劈柴也都朽了，长满了苔藓，爬着纤细黄弱的何首乌藤……只有东窗下一丛毋忘我花开得极旺，在艳骄的日光下花叶鲜明得刺人眼目。

钱度见那门没锁，轻手推开了，一只獾子冲门而出，把四个人都唬了一跳。进门看时，更是凄凉：尽自窗棂纸破，阳光斑驳透入，屋里阴气难当。大约久漏cháo湿，地下白茸茸一层毛，印着不知名的小兽爪迹。原来糊得整洁光亮的壁纸，烟熏虫蛀得变了黯青色。炕上破席上还扔着一卷烂毡，还有剪过的碎纸片，杂乱不堪地散落在炕上炕下。那捆竹蔑儿是曹雪芹糊风筝用的，贴炕靠在墙角，也已经朽得变色。靠北墙敦诚亲手贴的那副和合二仙画儿，也已经褪色，变得惨淡幽暗，画上一男一女两个童子仍在启唇向人微笑，仿佛在说：&ldo;这里的事我们看见过。&rdo;

&ldo;站在这屋里心里都发森。&rdo;钱度说道：&ldo;咱们到村里问问吧。&rdo;三人满心凄惶，点头正要退出，敦诚眼尖，一眼瞧见南壁门西几行墨迹，说道：&ldo;这里有壁题诗‐‐是……宜泉先生来过！&rdo;

敦敏勒敏顺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是一首壁提诗，上写：

伤芹溪居士：

谢糙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

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谟谟，剑横破匣影铓铓。

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心晚照凉！

‐‐春柳居士甲申正月谷旦惨笔

果然是张宜泉一手极刚健的瘦金体字迹。

四个人在这残院败屋里相对无言，都有满心的话，却又无从谈起。过了不知多久，勒敏才道：&ldo;咱们到镇子里先吃点饭，再打听芳卿下落‐‐我估着芳卿是……&rdo;他想说&ldo;改适了人家&rdo;，这话毕竟不忍出口，遂道：&ldo;或投了亲戚，或回了南京‐‐咱们问问明白再说罢。&rdo;敦敏木然点头，敦诚却不甘心，钻进东灶屋又翻看一气，失望地拍着手上灰尘出来，说道：&ldo;走吧。&rdo;

张家湾本是个村庄，因京师至热河驿道就从庄北经过，惠济河运河相通，南来向承德、奉天运的货都打此地水旱接转，因此渐渐成了集镇。却也因向北转运的货物不多，虽是集镇，倒也不甚兴旺。只镇北一条街，从南望去却仍是村庄模样。四个人满怀抑郁悲怆，穿巷来到镇北，只见码头旁矗着一座驿站，倒是修得富丽室皇，东西横亘一条街不过半里长短，因不逢集，又是盛暑正午，街上的人甚是稀落。几家生药铺、茶叶瓷器店都门可罗雀，还有什么贡房、纸扎店、棺材铺子都上板儿打烊，只有几处大树底下卖瓜果的，用手挥着破芭蕉扇子，有气无力地拖着长声叫卖：

&ldo;哎……开封府新到的无籽儿西瓜……不沙不甜不要钱……&rdo;

&ldo;甜瓜罗‐‐新鲜崩脆儿的一咬一口蜜……通州老面头儿瓜，老头没牙吃了长寿限呐……&rdo;

&ldo;李子，李子！才摘下来的挂霜李子，仨子儿一斤……&rdo;

四个人问了几家邻舍，都说没听见过曹雪芹这个人，问&ldo;曹霑&rdo;便都更加懵然。恐防都是外地人，又寻问了一户本地人，才晓得这里原住过几户姓曹的，去年都迁走了，只曹家祖坟还留有家人看坟，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天已近午正时牌，又住了风，热得蒸笼似的，四个人都是又渴又饿，便商议吃过饭再打听。敦敏因指着驿站道：&ldo;这街上饭馆儿，苍蝇嗡嗡扑脸的，我嫌脏‐‐我们驿站吃饭去！&rdo;钱度道：&ldo;罢了罢，哪里不能将就一顿呢？雪芹令尊还不是为骚扰驿站，叫人砸了一黑砖。稍检点些，不定就起复了‐‐雪芹也不至于落个……&rdo;

&ldo;嘻！&rdo;敦诚哂道：&ldo;那是曹倾公正在晦气头上！上头想整你，你头朝北睡觉也敢弹劾你抗上欺君‐‐如今世道，整日到驿站用官中银子请客巴结过往官员的地方官有的是‐‐我们吃饭给钱，怕他个鸟！&rdo;说着，牵着骡子便走。敦敏勒敏知他因访不着芳卿心里焦躁，只好跟着。

驿站就在街西头，不到一百步远近。乍从焦热滚烫的日头地里进了宽敞慡亮的倒厦门洞里，穿堂风凉浸浸的，十分宜人。他们都穿的便衣，质料考究却又尘垢汗污。几个在门洞里正吃饭的驿卒都看不出来头，张着眼发愣。敦诚却有办法，从袖子里抽出黄带子，一头束腰，舒缓地跺跺脚，对驿卒道：&ldo;叫你们驿丞来！&rdo;又笑谓勒敦二人：&ldo;看看，还是这里干净舒展吧？吃过饭就这里睡个午觉，还干正经差使去。&rdo;那驿卒见里头有黄带子阿哥，早飞也似跑进去报说去了。一时便听脚步声杂沓近来，一个声音说着&ldo;是哪位爷来了？大热天儿，还不快请进‐‐&rdo;话没说完，驿丞已经从廊下转出身来，一眼瞧见敦家兄弟，眼睛一亮，叫道：&ldo;哎哟！是我们主子来了‐‐奴才晋财儿给二位爷请安了！&rdo;说着，一个千儿打了下去，又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ldo;这不是四舅奶奶家看花园的那个狗才晋财儿么？&rdo;敦敏笑道：&ldo;你也会作官？怎么选到这里了？&rdo;晋财儿笑道：&ldo;肖露不过是个骡马干店马厩里的跑堂伙计，还当了汉阳知府呢！天底下的营生儿，数当官最容易了！我这个芝麻官儿，还不是托了姑福！‐‐&rdo;敦诚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说道：&ldo;别他娘的唠叨起来没完‐‐这是户部钱爷，这是新任湖广巡抚勒三爷‐‐快给我们弄饭，有绿豆汤‐‐就他们喝的那，先端一锅我们喝！&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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