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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第1页）

三人看案上座钟，子母针已经合拢回上，已是子正时分。连忙辞行，傅恒也不送，只由小厮执灯导引出去。拐过月洞门，才听那钟当当地一声接一声沉重地敲击。

十八追往事故交访遗书感炎凉邂逅车笠逢‐‐

三天过后便是立秋，正秋作伏，本是秋老虎作威之时，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敦敏敦诚头天约好了勒敏，一道会同刘啸林去张家湾访雪芹家的。他们兄弟分院住，一大早各自牵了一头骡于从大门出来，正好觌面相逢，几乎同时看了看表，不禁会心哈哈一笑。上了骑径奔户部大街西边勒敏的状元赐第而来。恰到勒敏门首，一眼瞧见钱度正在下马，还带着一群官员，坐轿骑马的各不一等。看见这两个黄带子阿哥过来，忙都站住了。有几个还是他家旗奴，忙不迭过来，有的扶他们哥儿下骑，有的侍候着拴骡子，请安嘘寒问暖说天气的闹成一片。敦诚由着哥子和这些人应酬，上前笑道：&ldo;钱鬼子听说勒三爷升官，一大早就来巴结了？&rdo;

&ldo;敦三爷老鸹落到猪身上，尽瞅着人家黑了！&rdo;钱度和他们熟捻极了的，只略一拱手作礼嘻笑道：&ldo;肖露选了汉阳首府，进京引见，勒敏回头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想请过去嗯……那个那个‐‐&rdo;他作了个举杯吃酒的架子，又道：&ldo;他面子不够，只好请吏部黄侍郎出面作东，他掏腰包儿。老黄跟勒三爷交情不深，又挽了我，我和肖露也算患难之交，不好扫他的兴，昨晚来过，勒敏说这几日应酬太多，怕去不了，所以我抢先一步。二位爷，我可是比你们先到的！&rdo;敦诚笑着捶了钱度胸前一把，说道：&ldo;什么鸡巴黄鼠狼（侍郎）狗獾子？今儿我要‐‐请客‐‐老丁，是黄英杰是吧‐‐&rdo;他突然转脸问一个六品顶戴的官员。

那老丁似也是敦家旗下奴，忙跪了打千儿请安说道：&ldo;回爷的话，是黄英杰！&rdo;敦诚笑道：&ldo;你给他传话，就说我和二爷要出城转转，借他的轿车，叫他亲自赶车过来送送爷！&rdo;老丁喏喏连声答应着，敦敏已经过来，笑道：&ldo;就说勒三爷今儿有事，叫他改个日子再请，我们就不搅他的兴了‐‐明白了？&rdo;&ldo;明白了明白了！&rdo;老丁忙道：&ldo;这是爷的恩典，赏他的脸嘛！&rdo;钱度见他二人赶客，大热天他也想郊外走走，因笑谓众人：&ldo;二位靖国将军搅了老黄的席，咱们也散了吧！改日再吃他的。&rdo;众人纷纷回轿上马间，勒敏早已迎了出来，让手儿请二敦和钱度进府，说道：&ldo;他们进去禀说有两位黄带子爷在门口撵我的客，我猜就是你们，果不其然！我也不想去吃这酒，正思量推脱的，就没出来接你们。乞望恕罪罢了。&rdo;

&ldo;好啊，叫我代人受过！&rdo;敦诚笑着进院，却不肯进屋，站在葡萄架下，说道：&ldo;你一个闺女许两家‐‐幸亏黄鼠狼是我们包衣，换了别人，你准慡约，不定拖着我们一道儿去陪酒呢！&rdo;目光搜寻着，摘了一串紫嘟噜儿的大葡萄，一边填一颗唆着吃，口中叫：&ldo;不进屋了，你赶紧收拾准备走路是正经‐‐再待一会子不定又有人来请了。&rdo;

勒敏只好也不进屋，只吩咐管家：&ldo;给我备马。告诉太太我出门拜客，天黑才能回来。纪中堂的公子进学，又和乔银台家的定亲，晚上请客，叫太太过去贺一贺，陪纪夫人吃酒，替我告个罪儿‐‐给我多带点钱，银票也成。要是回来早了，兴许也赶过去的！&rdo;那管家连声答应着，又问：&ldo;一千两的银票成不成？&rdo;见勒敏不耐烦，忙就去了。敦诚便问：&ldo;啸林公不能一同去了么？&rdo;

&ldo;他老了，近八十的人了。&rdo;敦敏皱眉说道：&ldo;那天走半道儿，头就晕了。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我怕出事儿，紧忙回来了，今儿不要叫他了。雪芹一故，脂砚斋畸笏叟一干人老病死走风流云散，再不是当年情景儿了。&rdo;说罢长透一口气。敦诚怔了一会儿，说道：&ldo;人还不就那回事！好比庄稼剔苗儿，剔了一茬又一茬，也有老天爷犯糊涂，瞅着哪个不顺眼，顺手剔掉的。熟了割掉，那叫终天年，水旱瘟蝗浮尸遍野，那叫劫数。就如我们去看雪芹家，也就尽尽心罢了，还能救活他不成？&rdo;说着已报马匹备好。四人一同出来各自上骑策鞭出城径奔张家湾。

因有方才那几句对话，几个人心里感触，都有些沉闷。出了城过通州，人烟顿见稀少，一湛儿青的天，广袤无垠的天穹下，一漫碧青的膏纱帐，因夜里下了雨，咯咕拔节儿响，夹道杨柳老槐浓荫遮避，在风中枝干摇曳，簌簌瑟瑟抖动的叶片碰撞和着蝉鸣响成一片，官道北边极目远处，燕山余脉绵延起伏，都被灰褐色的岚气缥缈蒙遮。虽已至秋令节气，可天气仍在盛暑之中，从人众丛杂的城里乍出，望着这略带了秋气的原野，几个人心胸都为之一快，一阵哨风扫树而来，扑胸凉慡，敦诚第一个打破沉默，快活地呼啸一声&ldo;好风‐‐，城里的风都是臭的，汗臭脚臭人肉臭味都有！&rdo;

&ldo;这话不错！&rdo;勒敏的兴致也很高，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透出来，&ldo;你们瞧着我勒敏，到晚年绝不学张衡臣那样恋栈，我必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儿，带老婆儿女男耕女织！&rdo;敦诚一手执缰，一手扶着疾走的骡子。随着一纵一送，口中笑道：&ldo;说说容易罢了。&lso;满城风雨近重阳&rso;只写了一句，催课胥吏来了，诗就没兴了‐‐我在德州遇见马二侉子，跟我夸说吃过人肉。问了问，原来是晓岚公的老脚皮包馅儿饺子！他还满得意，说&lso;有几个人能吃到宰相肉呢！&rso;上回遇到台湾知府徐友德，补服肩头上头绣了个龙爪子，我说你怎么这么个别？他说：&lso;我陛辞时候皇上拍了拍我肩头，说&ldo;台湾要紧，好生做去。勿负朕望！&rdo;‐‐这是皇上拍过的地方，当然要绣上龙爪！&rso;人哪，到什么景就有什么样儿，这会子想的桃花源，晚间吃酒，满眼满心都是酒菜，见了皇上激动，思量忠君，回任上见了银子，皇上也忘了，百姓也忘了，桃花源也忘了‐‐‐&rdo;

他没说完，钱度已经失笑，接口儿道：&ldo;祖宗也忘了，爹娘也忘了，天理良心都忘了！&rdo;说得四个人一齐扬鞭大笑。这么一路说笑，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一个半时辰，敦诚在骡上忽然扬鞭一指，笑道：&ldo;看见这弯河上那座小桥没有，对岸那个土岗子下头的村子，就是张家湾了。&rdo;

四个人几乎同时勒住了坐骑。望着融融日光下苍翠笼罩着的这个镇子，蓦然间都是心里一沉，一路欢快突然消失殆尽。勒敏还是头一次来。敦敏敦诚每回京却都必来的，就在河湾对岸两箭之遥，村旁婆娑老树掩映着三间茅屋里，他们曾多少次一道儿拥炉煮酒脱帽论文？又多少次一道儿，一个背上驮了大毛，一个项上骑了小毛，和雪芹沿河岸踏雪寻胜，咏诗作词？这一湾碧水仍旧一滑而东，敦诚曾背着小毛跨石磴儿，装作&ldo;不小心&rdo;，叔侄俩一同失足落水，叔侄俩在水中打水仗嬉戏，雪芹也抱着大毛跳进来，四个人打得水花四溅，敦敏和芳卿站在岸上含笑观战的情景，宛如昨日才发生的事。如今，河水依然清浅如昔，岸边依旧杨柳丝丝缕缕随风摇荡，水中卵石依旧苔绿茵蕴柔若碧烟，却是故人已逝空舍燕杳……敦诚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却听钱度哽着嗓音对勒敏道：&ldo;你看，过去这座石桥，一漫上坡儿，几株老槐树掩着的那个柴门院子，就是雪芹家。院前那株大柳树，底下几根条石的，夏天我们常在那底下歇凉儿喝酒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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