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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第1页）

&ldo;老相，这些话就免奏了吧。&rdo;阿桂瞥一眼窗外和珅的影子，笑道：&ldo;连你方才请求退归桐城养老的话，我看也不必提。皇上对你其实圣眷优渥不替，说这些，反倒显着矫情了。记得您年轻时信守&lso;万言万当，不如一默&rso;，学生以为还是可取的。&rdo;

和珅在外听着心里暗自掂掇，人都说阿桂文武全才心思灵动，果然名下无虚。就这番话，其实没一句不是在驳回张廷玉，警戒他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头，且带着威压，却是绵里藏针丝毫不着痕迹，还显着一片体贴温存之情，又不失皇家大臣身份……不由暗赞：这才是真学问，真见识！

和珅正自聆听着感慨，纪昀轻咳一声说话了，口气却不似阿桂那样温善，庄重里透着诚挚严肃：&ldo;衡臣老相国，我是后生新学小辈，幼年读书受教，家父业师都拿你作读书人楷模教导我们的。实在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今日之事至此，真是始料所不及。能不能听学生几句忠告呢？&rdo;

&ldo;老夫不敢当。&rdo;张廷玉一脸核桃皮似的皱纹动也不动，冷冰冰说道：&ldo;我是待罪之人，往事休提。韩退之云&lso;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先后生于吾乎？&rso;‐‐愿闻先生教诲。&rdo;纪昀在椅上一欠身说道：&ldo;多承嘉纳！方才阿桂大人说的是了。天下人莫不知老相勤劳王事终生未懈。您的家产也都看过，除了御赐田产物件，身为宰辅，一点也不奢华豪富，所以您是正人。在学生看来，老相居闲顾问之后，犯了失慎贪得之病，有时辰想自己的事了，替皇上为社稷的事就想得少了，身后名祖宗荣子孙贵想得多了，就思量自己昔年功劳苦劳，而今所得不及往昔所失，就存了计较之心。古人云&lso;老而戒得&rso;，那真是千古至理名言。您思量是不是呢？&rdo;

这话说得如此憨直不留情面，连阿桂也不禁变色，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张廷玉为相四十余年，别说像纪昀这样的后生学子，新进大臣，就是康熙朝一辈的老亲王们也从来都是肃肃如敬大宾，言语逊逊似对师长，听到&ldo;贪得&rdo;二字，已是老大不自在，后头的话只觉得愈来愈狂，根本无暇细思。但他毕竟心如城府之严，竟不动声色静听纪昀说完，干笑一声说道：&ldo;若论起讲道理，我是久仰你的了。我不能，也不敢驳你，&lso;老而戒得&rso;我都不知道，能侍候这三代经天纬地之才的圣主？你是读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人了，如今又在修四库全书，存在皇史成金匾之中有我一篇文章，说的就是&lso;戒得&rso;。你是大忙人，恐怕未必有空去读。&rdo;

&ldo;老相的文章学生焉敢不读！&rdo;纪昀略一俯仰已经忆起。他已经听出来，这个张廷玉压根就不服乾隆对他的惩戒，这么个心思硬撑，后祸更不可测。因笑道：&ldo;好像是《论三老五更》的那一篇吧。还有老相在承德避暑山庄写的《成得居记》也拜读了的。学生盂浪冒请，这两篇文章还请老相自读自审，或者更好‐‐当然，学生也还要再拜读。就是当朝秉政诸公，读一读也会大有稗益的。&rdo;

按&ldo;三老五更&rdo;出自《礼&iddot;文王世子》，意谓正直、刚、柔之老臣（三老）应知五事，即&ldo;貌、言、视、听、思&rdo;，备此之德的耆臣致仕，天子应该&ldo;以父兄养之&rdo;以为天下孝梯示范。康熙朝名臣汤斌致仕退休，圣祖引用这一古礼，言及汤斌享用此种优遇，张廷玉当时甫入机枢，深恐汤斌因福得祸，写了《论三老五更》这篇文章感悟圣祖，认为时移世易，情势不同，&ldo;礼&rdo;法也应变通适应，认为&ldo;当今之世，无人能当此礼&rdo;。汤斌终身因此荣宠不衰，身后溢名&ldo;文正&rdo;为诸号之冠。但事出久远，张廷玉自己已忘了文章主旨，只记得&ldo;三老五更&rdo;的原意。经纪昀提起，顿时知道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立刻显得不安起来，支吾着说道：&ldo;在人臣，自然应该逊辞。在君主，另是一番道理情分。嗯……我岂敢以此自居呢！我是想先帝……不说这个，总之是我自己一误再错，辜负圣上洪恩。雷霆雨露，任由主上挥施。我是知罪的了。&rdo;

&ldo;老相不要不安。&rdo;阿桂虽然不全懂他们的对话，也看出张廷玉神色狼狈，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心里不禁暗笑，表里却是满面恭敬，说道：&ldo;我们不是奉旨，是学生拜访老师，私下交心嘛‐‐&rdo;话未说完，听得院外靴声橐橐，隔门望去，却是乾隆唯一的弟弟和亲王弘昼进院来了。三个人便忙起身相迎，和珅早已伏身在地叩头行礼。院中守护的太监衙役们也&ldo;唿&rdo;地跪倒，齐声说道：&ldo;给王爷请安！&rdo;

弘昼三十四五的年纪，略嫌瘦一点，气色却是甚好，走起路来脚步生风，半点病容也没，却已经给自己办过三次&ldo;丧事&rdo;‐‐也一般的买幡神主鼓吹丧筵，一般的白纸素幔封门。&ldo;死人&rdo;独坐灵棚，听家人假嚎，自顾旁若无人据案大嚼。是乾隆朝出了名的&ldo;荒唐王爷&rdo;。乾隆兄弟十人，长成的仅这一个弟弟，存了十分楷梯之情，只是传旨办差简捷易为的事交他来办，军国经济重务从不找他。偶有失误，也只和他叫去兄弟私话，绝不公然伤他面子。偏是这弘昼小事散漫不羁，稍大点的事半点也不糊涂，因此荒唐归荒唐，御史们仅只私下议议，却挑不出大毛病，没人敢到乾隆跟前饶舌。

和珅还是头一次见位分这样高的人，心想不知怎样个体态尊贵、荣华庄敬法。偷眼瞟去，却见弘昼剃得齐明发亮的头，一条辫子在脖子上盘了两个圈儿，粗葛布靛青短衫不遮膝盖，却穿着天青宁绸裤子，裤脚挽起老高，赤脚片子洗得白净，蹬着露头糙履，走起路来踢踏踢踏直响。再细看，两个大拇脚趾上还各套着个大铁板指！和珅忍不住低伏了头偷笑。弘昼却一眼瞧见了，手里扇着糙帽子，笑骂道：&ldo;日你妈的，要笑还不敢放声儿！&rdo;张廷玉已龙龙钟钟跪下请安，说道：&ldo;罪臣张廷玉问王爷安好！&rdo;

&ldo;好，好！&rdo;弘昼笑嘻嘻的，一把挽起张廷玉，&ldo;没有免你的职嘛！皇上还是一口一个&lso;衡臣&rso;嘛‐‐阿桂也起来吧。纪晓岚，你笑甚么？你欠我的字写了没有？&rdo;

纪昀起身又打个千儿，笑道：&ldo;我是笑王爷这身行头，渔樵耕读四不像。跟您的这几位也眼熟得很，不是太监也不是家人‐‐这是葵官，这位是宝官儿，这是茄官……是家戏班子里头的丫头们女扮男装了。还有，您脚上戴两个板指，是作么事用的？&rdo;&ldo;请，请，外头热，咱们里头说话。&rdo;弘昼呵呵笑着，一边进屋，一边不停口说话：&ldo;我来串门子，又不传旨，这热天儿装王爷幌子做么的？这些小丫头，她们在我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坏了，闹着想跟我街上遛遛‐‐我说你们打扮起来！你瞧，还真行！长随没这个韵味儿，太监没这嗓门儿，莺啼燕呢跟我说话，多提精神呐！脚上戴板指，是大医说的方子，这些天心火旺，说得用线缚了大脚趾。我想，用板指不是更好？就戴上了……&rdo;一头说，一头落座，张家仆人早端过一杯茶来，弘昼只喝了一口，皱眉说道：&ldo;水不好，不是玉泉山的，茶叶也陈了‐‐人呐，不就那回事，适意为贵‐‐对哦，张相？&rdo;他突然问张廷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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