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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第1页）

一夜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晴。这正是一年中昼日最长的时节，不到寅未其实已经亮了。盛夏之初的晨风还带着残春的凉意，尽管轿里也不甚热，大轿在&ldo;文官下轿、武官下马&rdo;大铁牌前落下，阿桂哈腰出来，还是觉得身上一慡。顺路向北望去，只见灰褐微明的旭光中，西华门外只有寥寥二三十个官员，依稀便有傅恒、纪昀等人在内，阿桂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总算不太迟。一边想，大步朝西华门走去，忽然觉得太快，显着不稳重，又放慢了脚步，这才留意到路西张廷玉宅第周围，贴墙根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钉子一样站着些带刀校尉，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戈什哈和顺天府的衙役。阿桂猛想到这是来抄检张廷玉的，心里又是一寒。又见西华门南大石狮子旁，黄绫封枷锁链铐足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阿桂不免又觉诧异，却见傅恒笑着招手，忙赶上去见礼，说道：&ldo;六爷早！我迟来不恭了！&rdo;

&ldo;你真的是来迟了一点。当值军机五更天就要进去。&rdo;傅恒笑道，&ldo;皇子阿哥爷们四更就得进毓庆宫读书、万岁爷也就起驾了，练了布库、读书、查考阿哥们功课，接着就传军机大臣问事批折子，睡懒觉那是甭想‐‐不过今儿不要紧。万岁爷先见张衡臣的儿子若澄、若停，下来才接见我们呢！&rdo;因见阿桂偷眼看那汉子，傅恒压低了嗓子，说道：&ldo;他就是兆惠。到南京两江总督衙门投案的，金鉷奉旨送了他来‐‐你可去见见，抚慰几句。我们都已经看过了。&rdo;

阿桂点点头，默不言声向兆惠走去。他的行动立即召来周匝官员的目光，目光仅只从远处偷瞥一下而已，并没人交头接耳窃窃议论什么。兆惠带着枷，垂眉低头跪着，眼睛余光早已睨见，只略略动了一下跪得发木的双腿，索性闭上了眼睛。阿桂走到跟前，轻轻叹息一声，说道、

&ldo;和甫，久违了……&rdo;

兆惠没有回话，只睁了一下眼，旋又闭上。

&ldo;身子骨儿还好，一道上走得辛苦吧？&rdo;

&ldo;还好。多承惦记。&rdo;

&ldo;海兰察呢？你们不是一道的么？&rdo;

兆惠睁大眼睛盯了一下阿桂，他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博恒、纪昀、钱度都过来寒暄问候，只问几句起居身体便走了，阿桂怎么问起案由？思量着，兆惠摇头不语。阿桂立时已意识到自己失言，口气一转，诚挚地说道：&ldo;我是关心。想起初你们一道在张家口外猎黄羊，还有在成都邂逅，在五福酒楼吃酒，为那个卖唱的秀秀抱不平，和刁黄蜂打架……后来见秀秀了么？她可是北京人呐！&rdo;

&ldo;现在说这些个做什么，我是阶下囚！&rdo;兆惠冷冷说道，又问：&ldo;你怎么不挂朝珠？就这模样见皇上？&rdo;

一语提醒了阿桂，直起身子一摸，果真走得急，忘了挂朝珠。看看别人都挂着，心里陡地一阵慌乱。忙对兆惠道：&ldo;找时辰我们慢慢谈吧‐‐见了皇上好好回话‐‐&rdo;说罢抽身便走，赶到傅恒面前，笑道：&ldo;我出丑了，忘了挂朝珠了，见了皇上，六爷得给我圆圆场儿！&rdo;纪昀正在旁边和一个道士说话，听见阿桂说朝珠，一把拉了那老道过来，笑嘻嘻道：&ldo;来来，我给你们绍介绍介，这位是阿桂军门，这位是‐‐&rdo;

&ldo;我认得道长。&rdo;阿桂笑道：&ldo;是白云观的张太乙真人，天下道篆总管嘛！一一这会子顾不上说话，我的朝珠没带来，呆会儿失仪了不得了！&rdo;纪昀却似一点也不在意，说道：&ldo;不要紧，你管张真人要朝珠。老牛鼻子有办法！&rdo;

那张真人身穿八卦衣，头戴着雷阳巾，一副道貌岸然，正拈须微笑着听，不禁愕然，说道：&ldo;纪公，这种事贫道有什么办法？&rdo;&ldo;你有法术啊！&rdo;纪昀说道：&ldo;万岁爷传你，不是叫你攘灾的么？方才你还在吹嘘道术，能于千里之外摄物取信，会呼风唤雨‐‐也不用设坛，你现就作法，叫雷部把阿桂的朝珠摄来不就结了！&rdo;傅恒、钱度和旁边几个官员听了都笑，张真人也不禁莞尔，面现尴尬，又无法对答。阿桂嗔道：&ldo;立马就要进朝，纪公还开这样玩笑！&rdo;纪昀道：&ldo;这么多的官，又不同时见驾，借一串不成么‐‐来来‐‐那不是户部老郭？你和阿桂品级一样，把你的朝珠先借他一用！&rdo;

正说着，街南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几个人转脸看，只见和坤一手挥鞭，一手攥着阿桂的朝珠飞驰而来，远远在铁牌子跟前滚鞍下来，一溜小跑，口中喘吁吁道：&ldo;桂军门，您的朝珠……&rdo;阿桂一边接朝珠挂上，已定住了神，笑道：&ldo;我已经借了，打量我没法见驾么？&rdo;&ldo;爷说哪里话呢！&rdo;和珅极漂亮打千儿请安起来，腼腆地看了看一群翎顶辉煌的大员，陪笑道：&ldo;借是借，您跟我说过几次，这串朝珠上带着几粒祖母绿，是皇上亲手赐给您的，戴上这个更显着爷承恩尊君不是？&rdo;说罢也不再逗留，又向众人打千儿，退回了铁牌子南边。张真人打个稽首道：&ldo;无量寿佛，吉人自有天相！&rdo;

&ldo;你不要贪天之功就好！&rdo;傅恒说道，&ldo;见了皇上，循法度回话，敢胡吹浪言，我有办法治你！&rdo;纪昀听了一笑，说道，&ldo;看见你，就想起我们河间紫霞观一个道士，叫什么山月的，最能驱鬼捉狐、镇宅压邪，当地都叫他&lso;山月神仙&rso;。我们邻村柴家屯有户人家儿子中了邪祟，夜里请他作法驱鬼。设案供香、焚符喝令，挥桃木剑绕宅行法，折腾半夜又请他喝酒，已经过了三更。这家人要留他过夜，说麻家坡一带有一大片乱葬坟不干净，常闹鬼，劝他天明再回城。那山月神仙已经吃酒七八分醉，口吐豪言说：&lso;我身无分文不怕劫路，有这把桃木剑，屑小妖魔鬼怪，哪个敢近我身？！&rso;不顾众人苦劝，挺身仗胆出了柴家屯……&rdo;

那边钱度和几个官员正说笑寒暄，听纪昀说古记儿讲鬼，都凑了过来，傅恒一眼看见礼部主事秦凤梧也在，便摆手示意叫到一边，问道：&ldo;昨儿个马二侉子请吃酒，你也去了？&rdo;秦凤梧小声道：&ldo;是。是几个同年，攀着凑凑热闹。请的又是桂大人他们，不好不去。卑职没吃到席散就走了……和这些人混到一处不好，卑职也知道的。&rdo;傅恒道：&ldo;这是你的私事，本不该我管。但你是万岁爷特简在心的，关照过我加意栽培。已经叫吏部票拟你台湾知府！你知道这知府是什么地位？朝廷最信得过的官才派去呢！给你提个醒儿，你既已经明白，我就不多说了。&rdo;秦凤梧忙躬身道：&ldo;谢六爷提携训诲！不过，纪公说要还席，不知我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rdo;&ldo;去不去的无所谓，何况是晓岚的东？&rdo;傅恒道，&ldo;我只是点你一下，如今风气太坏。自爱心有了，怎么处事都无碍。&rdo;二人说几句，又回神听纪昀说：

&ldo;……走到麻家坡外岗上，只见清风冷月下乱家起伏，连绵几里不见边际，榛莽荆棘间青磷闪烁，黑柏黯松摇曳生风，间杂着似哭非哭的啸声。山月道长被凉风一激，酒醒了，心里一悸，顿时头发汗毛根儿都炸起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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