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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越发高兴,“那敢情好,往后我可以走动,休沐的时候也不至于无聊了。”
谢允素来疼爱她,但因为不是嫡亲的,总难免忌讳。从前在陈留人口多,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没什么都要扑风捉影。现在离了那是非之地,心里反倒轻松起来,坦坦荡荡也不怕人寻衅。她这么说,他自然满口答应,“横竖你掐着时候,得了空到我衙门里来找我也使得。”
弥生道好,再看他,觉得他有些憔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得着佛生的消息,便试探道,“我阿姊也在邺城,阿兄可听说么”
谢允微一怔,忙笑了笑掩饰过去,含糊应道,“我进城那天就得知了,先来瞧的你,回头找机会再去探望她。你见过她了么”
“正月底宫里设宴我见着她的,她过得不好。”
弥生凄怆道,“同我说了十一殿下的病情,又说他脾气暴躁,佛生很受罪。”
她边说边觑他脸色,“阿兄抽空去瞧瞧她吧,我年下还怨她不和家里通书信,现在看来是错怪她了。十一殿下一刻也离不得她,我估摸着她连写信都没有时候。”
谢允扎心扎肺的痛起来,如果她过得好,他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可是现状远远没有他期待的那么理想,一些原本和他无关的问题他也大包大揽的归咎于自己,只顾懊恼着当年能力不够,做不到带她远遁天涯。如今她受了那么多苦,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弥生看他不说话,脸色却越发苍白,暗里捏了一把汗,嗫嚅着,“阿兄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我扶你到我书房里歇会子。”
他摆摆手,“不必,大约是这两天事情多,忙昏了头。”
弥生心里觉得难过,谢允是那种温吞的性格,没有刚性,语气和声音里都透着儒雅。这样的人受了不公平都闷在肚子里,说不出的可怜又可悲。她忙又添了句,“其实佛生就是琐碎事情多些,十一殿下看病吃药什么的,诸样要她打点。别的也没什么,倒没听说殿下有侍妾或外妇,佛生在王府是当家,地位也满牢靠。”
谢允勉强扯了下嘴角,“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康穆王真好福气”一头说,一头回身把车上的荷叶包拎来交与她,“我知道你爱吃五味脯,今早路过市集,看见有人在卖,便称了点给你尝鲜。这东西原该夏天才有,交春就拿出来,想是陈年的。”
弥生抱个满怀,撕开一角使劲嗅了嗅,眉开眼笑道,“还是六兄记着我,比大兄他们强多了。”
她依旧是小孩子作派,谢允看着她,想起佛生在闺阁时的样子,更加的孤凄难言。略打了会儿顿便道,“我得回衙门里去了,手头还有些事没办完。横竖离得近了,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弥生知道他心里有事,只不说破。送他上了羊车,站在阶下仰脸道,“阿兄自己保重身子,府里不知安置得怎么样,我也不放心,隔两天我和夫子告了假过去看看。”
谢允道好,嘱咐她乖乖听话。拉缰的小子响鞭一挥,小乘的羊蹄踩在青石板上嘀嗒作响,脖儿上铃声在暖风里悠扬,慢慢去远了。
弥生目送着,直到他过了百尺楼才收回视线。转身正待回太学,一抬头,夫子赫然就在眼前。简直像个门神,站在槛外面无表情盯着她。她最怕他这个样子,过去的敬畏深入骨髓,已然成了习惯。果然反射性的头皮一凛,吓得脸色发白。
“做什么”他眉间阴霾氤氲,朝路口瞥一眼,“是谢允”
她点点头,“是我六兄。”
他的眼角闪过幽光,“我碰巧听见你说要到他府上去,莫非你想搬出王府”
弥生呆呆望着他,突然觉得脑仁疼,“夫子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搬出去。”
“最好是这样。”
他说,“嫡亲的兄妹尚且要有避忌,何况他只是你的假兄。”
其实这是大实话,可是弥生听着却有些不高兴。她一直很疼惜这个哥哥,夫子说他是假兄,她几乎要反感起来。低头抱着荷叶包上了台阶,悻悻回了句,“他是我阿兄,不是什么假兄,夫子别这么说他。”
她来了脾气,没有停留,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他站在斗拱下失了半天神,才发现自己当真有点草木皆兵了。
、九回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她脚下没有放慢半点,只顾闷头朝前走。他在后面跟着,又不能太显眼,压抑着,有点无可奈何。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却总是控制不住。生怕有人觊觎,他时刻都处在防备中。这样的年代,一个女人可以让男人无措到如此程度,也算是个巨大的成就了吧
他起先很着急,后来倒松散了。如今进了和暖的月令,春衫变得轻而薄。她是一副水蛇腰,雪缎垂坠下一步一摇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自己是不自知的,不懂那玲珑的身姿有多让人垂涎。慕容琤望着,既喜且忧。他好像是病入膏肓了,有了这样的心态,后面的路恐怕举步维艰。
然而没办法,硬了心肠也要继续下去。他尚且拿捏得住分寸,江山美人孰轻孰重,总有两全的手段来圆融。
她仍旧回膳堂,扎进人堆里找载清,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给了他。慕容琤微眄着眼,站在门前不动声色。太学生们看见他纷纷起身长揖,他掖着两手接受参拜,视线却未曾转移,始终都她身上。弥生回过头看他一眼,略有些惊慌。他索性板起脸来,朝她扬了扬下巴,“谢弥生,你随我来。”
太学里人人知道她常被罚,大家对夫子冷言冷语的传唤也见怪不怪,不过换了个同情的表情目送她英勇就义。他转身朝游廊那头去了,弥生没法,只有硬起头皮远远跟着。他背手缓行,穿过迂回的甬道,在一片梅林前停下来。欹枝上冒出了新发的嫩芽,日光当头照着,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但他的脸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怪她无视他么弥生有些气闷,以前难伺候是不假,现在愈发无理取闹了。谢集他们瞧不上六兄,那是他们势力,眼光如豆。夫子是个博学的人,既然有肚才,就不该和其他人一般见识。
她虽年轻,原则还是有的。他憋着不说话,她也决定死不开口。不讨好,不告饶,他发火是他的事,大不了受罚么她头回顶撞他,说到底还是比较怕的。可是牛脾气一上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暗地里嘀咕着,高兴的时候又搂又抱,不高兴了就甩脸子,把她当成什么
“我大约是弄错了。”
他突然道,“只听你说放心不下,要过他府里替他周全。我是想,无论如何他还未婚配,现在开府单过,你是待字的女郎,过从甚密总不好。我倒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一时心急脱口而出。你多包涵。”
他能有这样的态度是破天荒头一遭,弥生准备好了迎战,谁知被他的这番话弄得气性全无,霎时有点讪讪的。回头反省一下,自己的确不大像话,他给了三分颜色就蹬鼻子上脸,却叫他一个做长辈的先来屈尊赔礼。她灰溜溜低头做了一揖,“是学生犯上,请夫子恕罪。我是不想叫夫子误解我六兄,回话口气冲了点,夫子千万别同我计较。”
复低头又道,“我和六兄从小就处得好,听不得别人说半句讥讽他的话。那件事就像个伤疤,揭开了血淋淋的。他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却不得不活在冷眼里。在我看来他是不是我阿耶亲生的都不打紧,我认准了他是我阿兄,到死都要维护他。”
慕容琤看出来了,她虽然有点傻乎乎的,却有一颗鲜活的赤子之心。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她长在富贵丛里,并没有沾惹到市侩的习气。甚至是不问情由的,对弱者有天然的保护欲。别的女人想方设法依附强者,只有她,同情那些游离在世俗之外的可欺的人。比如谢允,比如广宁王
“谢允的脾气和我二兄有些像。”
他微侧过脸,眼梢的余光里时刻留意着她,话里带了些双关的味道,“你是见过珩的,他倒没有别的忧愁,只是娶妻不贤。这种温吞水的性子叫人头疼,若娶个通达的王妃还能顾全些。只可惜王氏薄情,随意的摆布他,比外头人还不如。”
弥生不方便对广宁王的婚姻发表什么看法,毕竟别人家的事,愿打愿挨的也走到今天了。她掖着两手道,“我六兄说,将来娶亲不挑门户。望族里的女郎娇养惯了,未必适合他。就是个小家小户,只要品性好,照旧过红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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