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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观火岂是——”宋青文被他激得眼中泛红,声调几乎扯得像破锣,周檀却转过身和他撞杯,阻断了他余下的声音。
他侧着脸去讲些诗文,满口风月随手抓,绝口不谈满座人都百爪挠心的事件。
赫连聿握起酒盏冲他走,先执了个世家礼:“周郎君安,郎君不日便要同我一齐北上,不知家中事宜,安顿得如何?”
“不劳平凉侯费心。”他张开那双浮着雾的眼,回礼应答。
平凉侯三字被他念得居然有些百转千回,赫连聿同他撞杯,用的力在濒临爆发的一瞬缓缓收回,周檀面上不动,指上的杯停得极稳,连指节都抻得波澜不惊。
够稳当……
她几乎要笑出声,往坐得极高的王座上投了半眼,又拖着衣袖转回使团一席。
下了几场雨,玉京城里春意一日比一日浓,周槿途几乎半只脚踏进了宫中,只在临行前一夜,拎着包瓜果乘着车回。
她抛下系得紧的宫装,散漫地伸展腰背,环视着满院堆叠的朱箱杂物。周檀坐着个半开的箱子,饶有兴趣地翻里面的物件。
清明到底是长不大,呜呜哭嚎了几天后,被他口中能奔能跑的瀚海马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春分一边用口音浓重的脏口指桑骂槐,一边跌跌撞撞地去找齐厚衣厚袜。
“元郎。”她拾起廊下的堪舆图叫他。
一胎双生的两个人,平日里默契全无,从小到大多的是上房揭瓦你追我赶,她不认兄长,他不认长姐,糊里糊涂一起长大,似乎也不曾好好称呼过对方。
周檀闻声仰起脸笑:“今天怎么这么乖巧。”
她走近些端详他:“你有你的筹谋,我也有我的糊涂账要算,各求生路便是。只是你明日北上,也不知何时再见了。”
周檀握住被递来的半只果,也掠过那只绷紧的手:“山高水远,总有归路。中州商会一日不倒,总还有仰仗,何况……”
他在指上旋着一柄匕首,一把杀器被他玩物一般耍出了花,明晃晃地逗得人笑出了声。
燕沉河的十几里柳色留不住郎君如玉,赫连聿驱马在前,步子踱得不快不慢。
车架连着侍从跟在马后,帝王的泪似真还假淌了一路,周檀冲他拜叩,心里却要揣着明白挂上糊涂样,最后艰难地应付出一副憋得半红不红的眼眶。
阁上楼上人也不少,彩楼里的姑娘们难得有了他分出的一丝笑,却要掩着巾帕藏住泪眼。
离城楼远了还看得见满楼的衣冠胜雪,宋青文敛襟冲他行礼,久久不曾直起身子。
出了玉京得沿着燕沉河一路北上,陆承言停在了昌州以南,不再北上,路远马匹也疲累,昌州的驿馆在黄昏时分迎来了牵马拖车的一堆行人。
赫连聿牵了高马去河边,只留了一匹毛色雪白的瀚海马,周檀绕着它走,还要半远半近地去扯那一把马尾。
他握着一本子教人识马的话本,草草地翻,一条一条地照着打量,冠帽照样挂得散漫,端正的公子冠被他七折八折到看不出原貌。
白马筋骨长得好,皮肉也均衡得恰合适,不像南郡宫中养出的矮骡子样,也比平常的瀚海马色泽柔顺,飘在晚间像个雪乎乎的毛团。
周檀同毛团杠了三两日,倒也没什么收获,离了玉京视野的周郎像是皮下换了个人,满厢的书册被丢得到处都是,农桑正典的封皮下拆开铁定是封皮死活都不认得的内容。
他叼着枝草叶对着马念些惹人头痛的词句,纹着精贵青竹的锦衣下连袜都踩掉,昌州的府尹端着肚子一路疾走,硬是没能在满院人里找到他,直到饮马回来的平凉侯端手示意。
官员姓宋,三十六七,圆滚滚的和蔼相,送上的拜帖写得工工整整,颇有些宋家的清贵笔力。
周檀掀着眼去寻长靴,听到了来人的轻声问询:“昌州府的码头,离此处倒也不远,郎君若是有心游赏,不妨去江岸上看看。”
“玉川江上没甚花样。”他挑了眉,从栏杆上半躺不躺地下来:“宋大人还是官事为重,不必在使团里左右奔走。”
宋文敬在使团的注目下退出驿馆,还要在临走时抛来个怨妇般的眼神。
不解风情的人继续靠回马厩戏弄那匹马,连半丝眼神都没对应上。
炉上热着酒,酒味不重,赫连聿同他隔着些距离坐,翻着封信函,大萨满耳提面命了满三页纸,隔着纸面,似乎都听得见那人一把嗓门东奔西走地喊叫。
一道青影在她眼前攀着廊柱向屋顶翻,云一样沉进重重屋檐。
“玉川江上,生路无处不在,怎么不走?”她踢进根柴禾,在腾起的热气间仰头问。
“拖家带口连夜奔逃的事,不做也罢。”周檀枕在房顶,浴着四野的月色,胸怀半敞,看得见一线脖颈。
「周郎君」她开始学着南地口音叫他,闭上眼听全然是个南郡生长的半大少女,连娇俏的声气都学得像极:“你可有听说过北宸入命,盛极而衰。”
“帝王之尊,杀伐之气,听起来不似好事。”
“如何能是好事?那是剥皮抽筋的疼,要把人熬干了煎透了还不得痛快的折磨。我自是不肯信命数,但生路茫然,不如一试。周郎君若当真是这变数,也算是上天终究垂怜一二。”
“《金银帖》?”周檀手里的酒壶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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