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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独自面对自己的思想,这是很恐怖的事。毕竟,这么些年来,至少从我离开老家那一天算起,漂泊的折磨与孤独的危险,让我离不开人群。今天,我离开家人离开朋友,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最终更好地回去,我从感情与心理上,还没有完全出家的准备。
最好的证据是,我到目前,还没有皈依。
“我听说,最聪明的人,看起来仿佛像傻子一样。老子说过这话吧?六祖一个字不识,也出了《坛经》这样伟大的经典。我还听说,上辈子最有佛缘的人,这一生处处不顺心,好像是命运逼他走向佛道。大概,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万师兄说这话的口气,有点飘渺,有点过来人似的高屋建瓴。在中国古代典籍上,随处可见这种说话方式。“臣闻,求木之长者,必”,这种口气,自带一种隐喻与冷静。
“不敢不敢,逻辑上也说不通。小概率事件,不可当真。”我也模仿古代人说话,谁让我们都是戏精?谁让我们都是戏言呢?
“我不开玩笑,庄师兄。你看,当你学易经时,你的命运好像还可以。但是,当你学佛时,好像命运就越来越差了,什么原因呢?是偶然还是必然?况且,你发呆的样子,就跟傻子一样,当然,平时你很聪明。这说明什么?或许你有一种智慧,自己并没有发现。只有在发呆的空隙处,它才有机会自动溢出,要不然,你能够突然说出那句话?”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我突然说出:从佛祖成道那天起,整个世界就已经是圆满的。
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在打七会上最后发呆的情况。我不告诉它,不仅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告诉的内容,也不知道原因。更因为,这种情况,他也解释不了,他又不是过来人。
第二天早晨,万师兄在我的配合下,收拾完他的行李,背上了他的背包,装好了明成师给他转交的报告,出门了。我送他的路上,他低声给我说:“庄师兄,我们有缘,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拜你为师,希望你不要拒绝。”
我只有讪笑着应付:“你高估我了。”
他看到出租车向我们开来,突然回过头,问了我一句。“钱师兄走的时候,是让你干什么来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对那出租车司机喊到:“师父,到机场!”
要不要这么急呢?上车关门的速度太快,离别招手也如同敷衍,留下我这挥起的右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走了,都走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当我返回庙子,回首看到那座大门,石梯子那么高,而我站立的广场,紧邻市场,车多人多,热闹非凡。我真的要告别这个热闹的世界,进入到庙里那青灯黄卷的生活吗?
刚一进庙门,就碰上了明成师。他对我一笑,我对他合什,他答了礼后,准备离开。我赶快问到:“明成师,见性师现在有空吗?”
“估计有吧?应该忙完了,在方丈室。”
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草率。我先回到宿舍,洗了把脸,找了一套相对正规的衣服换上,擦了擦运动鞋上的灰尘,然后,向方丈室走去。
在路上,我还在犹豫。我这是要去拜师吗?我还是要去皈依?我这是决定了要出家呢?还是只当个居士?如果传戒大会有的话,该是什么时候呢?得戒师父是哪个?
进了那个小院子,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又有一拨人,先我一步,向方丈室走去。他们都是各地来的出家人,在打七会上见过。他们在我前面,没有发现我。但从他们手里拿的东西,我已经明白,这一群人,是来告别的。
这会有很长时间,我已经见识过一批一批来参加法会的人,是如何向方丈告别。需要的礼节就有很长时间,除了事务性的工作交流,还需要法师开示,还有个别和尚,需要法师单独嘱咐,依现在的人数,没有半天,方丈是忙不完的。
我被迫重新回来,准备下午再去找他。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回忆那些曾经住在一起的人。一切好像才刚刚发生,但一切又变得如此陌生。这个世界的变化,根本不照顾我的感情。
我将漂泊的心,投入到这个集体之中,得到一些温暖,至少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单个人的力量太薄弱,只有将自己融入一个群体中,才会有安全的感觉。这是人类长期进化出来的本能。以我的体力与生存能力来看,并不需要别人的故意帮助,也不需要加入某个团体。但心理上的需求,就有它不灭的惯性,落单的心,总是有点恐惧的。
我落单了,独自坐在床沿,试图还要挽留那些同修们沿未完全消失的心理上的余温。这是在寺庙,我第一次加入,然后第一次落单。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社会上,我已经多次告别。告别后的结局,就是落单。
在战友的群体中,我落单了,除了班长,他们的电话与短信也越来越少,任你过去与他曾经有过多少欢笑与共同的悲伤。在家庭中,我落单了,父母去世后,我没有根了。与妍子离婚后,我几乎连形式上的家,也没有了。
整个社会赋予我的定位,都失去了,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拯救不了我此刻孤独的心。我已经活了三十年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历史,难道,都没意义了吗?二娃,我在你心中,此刻,就没一点位置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二娃即便对我有过思念,但我哪里能够找得到他呢?
中午在斋堂,发现人少了大半,我身边坐的,都是出家人。斋堂虽然不允许说话,跟我打照面的人虽然也有客气的礼貌笑容,或者眼神示意,但我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的确,我不是出家人,而庙子,是和尚的家。我也不是居士,居士是庙里的亲戚客人。我是一个外来的人,穿着社会上的衣服,在这里蹭饭吃,也没交钱,自己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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