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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杨慎来了杨慎走了（第2页）

苏春元恍然大悟，深深叩首：“学生受教。”

临别之际，陈提学忽又唤住他：“听闻你即将迎娶林氏女？”

“正是。”苏春元略显惊讶。

“林家乃书香门第，其父曾任府学教授，可惜早逝。你娶此女，不仅是姻缘，更是文脉相承。”陈廷?意味深长道，“记住，有些话，不必写在考卷上，可在家书中流传；有些事，不必当堂直言，可借讲经释义点化后学。真正的文章，不在一时功名，而在百年回响。”

归途之中，苏春元反复咀嚼此言。他忽然明白，自己不能再只是一个“考生”。他要成为一座桥??连接沉默的百姓与失声的士林，连接现实的苦难与未来的希望。

回到太平县，家中早已筹备婚事。林家姑娘温婉贤淑，通晓诗书，曾在庙会偶遇时赠他一本手抄《楚辞》，扉页题曰：“兰芷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彼时他只觉惊艳，如今方知深意。

大婚之日，宾客盈门。卢知县竟也亲自送来贺礼??一方砚台，刻着“文以载道”四字。尤幕友悄悄告诉他：“这是小老爷特意托人从徽州订制的，花了不少银子。”

苏春元心知肚明：这是示好，也是警告。卢知县如今处境微妙，贾知州提拔海教谕之举，让他如坐针毡。而自己这个写下《河工赋》的新科案首，既是潜在威胁，也可能成为政治筹码。

他笑着接过礼物，郑重道谢，却不曾多言一句。

洞房花烛夜，红纱帐暖。妻子轻揭盖头，两人相视而笑。片刻后，她从妆匣取出一卷纸递来：“郎君可还记得这个？”

苏春元展开一看，竟是自己早年一首未完成的诗稿，内容关于边塞戍卒思乡之情，当年遗落在县学书房，不知如何落入她手。

“我一直替你收着。”她轻声道，“因为觉得，你能写出这样的诗，必定是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苏春元喉头一哽，握住她的手：“今后所有文章，我都先给你看。”

“好。”她微笑，“我会帮你删掉太直白的句子，换成更安全的说法。”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皆有默契。

自此之后，苏春元开始悄然布局。他在私塾授课之余，组织“文会”，邀集各县青年才俊聚谈经义，实则暗中传递民间疾苦。他会讲《孟子》中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会分析《汉书》中酷吏误国的教训。言语之间，不涉当下，却启发深远。

同时，他利用提学道的关系，向省垣报送几篇“河工水利考辨”的学术文章，借研究古法，批评今弊。这些文章被收入官方刊行的《浙西文集》，甚至传入京师，引起部分御史注意。

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海教谕自州城传来消息：贾知州确实在物色一批“清流文士”随行巡河，准备撰写《赤水颂》以献朝廷。原本属意之人多为趋炎附势之徒，但因苏春元名声鹊起，竟也被列入候选名单。

苏有金得知后忧心忡忡：“这分明是要你歌功颂德！若是拒绝，恐遭报复；若是应承，岂非助纣为虐？”

苏春元却淡然一笑：“父亲莫忧。学生自有对策。”

数日后，他主动拜见卢知县，表示愿随贾知州巡河，并呈上拟写的《赤水赋》初稿。卢知县打开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全文洋洋洒洒千余言，极尽铺陈之美，描绘山水壮丽、工程宏伟，更有“圣朝德泽，惠及黔首”之语，俨然一副颂圣之作。

“好！好！这才是懂事的读书人！”卢知县喜形于色，当即允诺保举他为“随驾文学侍从”。

唯有尤幕友看完后微微皱眉，低声对他说：“春哥儿，你这篇赋……写得太好了，好得不像你。”

苏春元只是微笑：“老师说过，有时候，最锋利的刀，要藏在最软的绸缎里。”

他当然没说实话。

那篇《赤水赋》表面颂扬，实则处处埋线。文中称“巨石垒垒若积骨，浊浪滔滔似吞声”，看似描写自然景观，实则暗喻劳工惨状；又言“昔鲧堙洪水而殛羽山，今人效之，岂不危哉？”借用上古典故，警示今人重蹈覆辙。更妙的是，全篇采用骈俪文体，辞藻华丽，使人初读只觉华美，细品方觉刺骨。

他知道，贾知州需要的是一篇能拿去给上司看的“政绩报告”，而不是真相。所以他给了表象，藏了真意。那些真正懂文字的人，自会读懂弦外之音。

果然，巡河当日，贾知州阅罢大喜，当场命人誊抄数份，分送各路官员。宴席之上，还特意举杯称赞：“苏秀才此文，可谓盛世之音！”

而与此同时，一位年轻御史恰好随行，私下找到苏春元，低声问道：“阁下文中‘积骨’‘吞声’之语，可是另有所指？”

苏春元垂目饮茶：“大人慧眼。学生不过据实描摹耳。”

御史凝视他良久，终是叹息一声：“可惜天下多粉饰之文，少如此胆识之士。”

三个月后，朝廷派出钦差查核赤水河工开支，一举揭发贪腐案数十起，监工以下被捕者逾百人，连带牵出数名州县官员。贾知州虽未直接涉案，但因“oversight不力”遭申饬，新政暂缓。

民间传言纷起，有人说是有高人密奏，有人说是有冤魂托梦，更有人悄悄传阅一篇匿名文章??《赤水血书》，内容与苏春元那篇《河工赋》风格极为相似。

唯有苏家小院依旧平静。

某个黄昏，苏春元坐在院中教幼弟写字。夕阳斜照，墨香淡淡。他指着纸上“公”字说道：“你看这一横一竖，就像一根脊梁。做人如此，写文亦如此??可以弯，但不能折。”

远处，新任县学教谕正在带领学生们诵读《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声音琅琅，穿越风尘，落在每一个不甘沉沦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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