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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章（第1页）

果然不出刘墉所料，一进隆宗门他便觉得周围气氛与平日大不相同。军机处各房章京还照过去规矩早早来了，没人闲坐说话吃茶，也没人穷极无聊坐在值日房里翻书浏览邸报之类的公文，一个个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有点像受了惊的兔子，磨墨的、裁纸的、提茶倒水的、抱着案卷搬来搬去的，都脚步又快又小，目光惶惑脸色苍白，御制铁牌外站着二十几个奉召进来回事的官员都满面严肃、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没人喧哗更没人说笑，连看守御牌守护军机处的侍卫太监都是脸色铁青目光不定……看见刘墉进来，所有这些人像被谁触了一下的含羞糙，倏地低下了头微屈了身子。

刹那间，刘墉心头涌上一阵自豪。这次赴山东之前，人们见了他也尊敬肃穆。但他一直觉得是沾着父亲老刘统勋&ldo;余威&rdo;的光，名分之上又是军机大臣‐‐敬的是他身后别的荣耀和威权。而下山东救灾抚伤诛贪除恶，迭次剿匪平叛福康安居首功，他居间调停协办军务也都声震遐迩……人们现在已实实在在是在敬自己这个&ldo;刘罗锅&rdo;了。他没有理会众人目中投she过来的各色目光，向军机处走了两步，立刻迎上来一个太监呵腰向他禀道：&ldo;于中堂去了礼部，和大人在户部。万岁爷方才有旨，您来了就到奉先殿报名叫进。&rdo;

&ldo;奉先殿？&rdo;

刘墉不禁一愣：乾隆从来不在这里召见臣子的，而且&ldo;报名&rdo;加在旨意里也令人诧异，想了想又问道：&ldo;阿桂呢？他们几位见过皇上了没有？&rdo;

&ldo;桂中堂去了保和殿，布置会试的事儿。这都是昨儿桂中堂安排的，大人们都没见驾呢！&rdo;

刘墉一听便知是阿桂有意安排自己单独先见乾隆，却不知何以要在奉先殿接见。他不再说话，径从乾清门趋过，东出景运门，过毓庆宫，至御茶房北，汉玉石阶托起一带平如镜面的月台，宫阙巍峨殿宁深闳，太阳将金瓦照得亮灿灿的眩目刺眼‐‐这就是供奉清室列祖列宗神位的奉先殿了。因见王廉站在宫门侍卫身边招手，刘墉急趋几步升阶上月台，跟着王廉鹤行鹭步至大殿门口，在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的朱红门口徐徐报名：&ldo;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臣刘墉恭叩圣驾！&rdo;

&ldo;进来吧。&rdo;殿中传来乾隆的声音。

&ldo;是！&rdo;

刘墉一手提着袍摆轻步进殿，立刻便觉得殿里殿外迥然不同，外面艳春丽日光明世界，里头都是又暗又凉，冰凉的金砖地光可鉴人，南边一排殿窗在外边看着灿烂夺目，里头看却甚是黯淡，偌大的殿宇空旷幽暗，连殿中摆的祭祀器物都不甚清晰，一股说霉不霉，说香不香，说油漆不似油漆的气味弥漫在盘龙大柱旁，扑在热身子上，立刻使人觉得一阵森凉。好一阵子刘墉的眼睛才适应过来，见乾隆站在殿心大神案前青铜司母鼎旁背对着自己，珍珠缎台冠，青缎凉里皂靴，瑞罩披肩一身朝见盛装，忙伏地叩头道：&ldo;臣墉眼神不济，这会子才看清皇上，求皇上恕过。&rdo;

&ldo;起来吧！&rdo;乾隆的声音在大殿中有点嗡声嗡气，&ldo;随朕瞻仰列祖列宗圣容。&rdo;

&ldo;谢恩！&rdo;

刘墉起身小心趋至乾隆身边，用目光睨着乾隆，一边恭敬瞻仰殿正中列排的历代大清皇帝丹青遗容，识认着神龛前的牌位字号。头一位自然是太祖努尔哈赤的，接着又看太宗皇太极的像，在第四幅像前，乾隆站定了，向着像默默三鞠，刘墉便忙叩头，待乾隆拈过香才又起来陪随，觑着眼极力看那牌位上的字，却是：

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

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乾隆侍他看完一躬后退方才移步，刘墉料他还要给雍正上香的，但乾隆只默默凝注片刻便离开了，在殿西壁专设的小须弥座上坐了。刘墉也随他过来。不知怎的，离开那些宝相庄严的列祖列宗圣像，他像胸口搬开一块石头似的一阵松快，无声透了一口大气，鹄立在侧听训。

&ldo;不容易啊！&rdo;乾隆似乎自言自语喟然浩叹说道，&ldo;弹指一眼朕已经六十六岁，幼时跟着圣祖读书，把手练字的情形儿像是昨天的事。圣像的纸都黄了，真个是忧愁风雨树犹如此！&rdo;刘墉一躬身朗声说道：&ldo;皇上追怀先帝先圣主漠烈懋功，自然是情发于心感慨系之。皇上现今春秋鼎盛，文武功业天下治化承先垂后灿然不朽，列祖列宗风范发扬光大，是先圣有灵亦欣慰于地下，似乎不宜有年命之叹。&rdo;乾隆一笑，说道：&ldo;你说的是。朕是近日心绪不宁，太后也稍有欠安，见了先祖先帝，自然有些感慨。&rdo;他换了正容，又道，&ldo;圣祖当日说过，他即位时只望能垂治三十年天下，上天眷顾，居然再逢甲子，是为厚德之主天假于年。朕初即位就在这里设誓，不越圣祖雷池，倘若天赐朕以年，必以精勤诚敬治事，至六十年一定逊位养老。现在虽然还早，但觉精神体力已经大不如前。&rdo;他自嘲地一笑，&ldo;六十年也谈何容易！&rdo;

刘墉舐舐嘴唇，揣摩着乾隆的话意，加了小心回道：&ldo;皇上身体康泰精神健旺，不让中年盛壮，圣寿绵长百龄可期。善自调护养荣，是天下臣民之望。&rdo;

&ldo;还是随便些，不要用奏对格局。&rdo;乾隆拈须微笑，说道：&ldo;元首明股肱良天下昌明承平兆绪，老百姓也有好处，这不是套头空话，朕信得你是实话。你要&lso;万寿无疆&rso;地闹起，就是虚应故事了。&rdo;他放缓了口气，&ldo;……傅恒尹继善都是良实能臣，比朕还年轻，遽尔就去了。你五爷弘昼瞧着放荡不羁，皮里阳秋的人，其实是朕的好帮手，也去了。还有你父亲老刘统勋，说是&lso;老&rdo;，其实也是英年早逝‐‐你别碰头了，我们说话，一味闹起礼来不得了‐‐他原本身体极好，朕说过要留给儿子使用的，谁知也早早去了，军机大臣没有世袭的道理，但好的贤良的自然子承父业。一个你，一个福康安，朕寄有厚望‐‐带你来见见列祖列宗，也就是这个意思。&rdo;

乾隆说及刘统勋，刘墉已经跪下。此刻离乾隆极近，见皇帝满面郁沉带着倦意娓娓如对家人说话，刘墉心里一酸一热，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儿，叩头说话已带了哽咽：&ldo;臣仰邀皇上知遇之恩，敢不糜骨粉身图报，继之以死……&rdo;乾隆抬手命刘墉起身，说道：&ldo;朕信得过你，你是忠臣子弟，不要自疑。朕也不是猜忌之主，有功赏功有过罚过，你得明白这一条。纪昀李侍尧的事，朕看你有点兔死狐悲，外间也有些议论，说什么与傅恒有干碍的话，你也不要信它。傅恒本人办差失误，照样要处分，纪李二人纯是他们自作孽，与傅恒何干？&rdo;

&ldo;臣不敢，也没有这样想。&rdo;刘墉满怀忐忑，也就不能全然坦诚，肃然说道，&ldo;先在山东，回京又接办纪昀李侍尧案子，朝野震惊之下臣也不能不震惊。国泰于易简曾多次蒙恩嘉奖。一旦败露，种种恶行触目惊心，纪昀李侍尧简在帝侧身居中枢，不知荩忠竭心报效，以致身罹不测‐‐臣经手这些事，披阅案犊，推索格致思量自己，有时毛发森树，有时痛心疾首，觉得作臣子难，作英明君主之臣尤难，其实难不过作一个平平常常的正派人！&rdo;他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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