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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不胡闹,不折腾了,不折腾了,折腾到头了……&rdo;弘昼似醒似梦喃喃谵语,他的脸色变得异样灰败黯淡,听见乾隆要走,忽然又睁大了眼,叫道:&ldo;皇上‐‐&rdo;
乾隆转回了身。
&ldo;要禁鸦片!&rdo;弘昼似乎始终心思清明,努着嗓子道,&ldo;我这病就打这上头不治的,十六叔,老果亲王,抽上了就没个救……叶天士是个神医、也死在这上头……这物件太毒……太厉害了……&rdo;说着,已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乾隆没有离开养心殿。真正撂开了手不理后宫的事,一阵烦躁过去,反而提足了精神,一头连连督促李侍尧筹办元宵太后观灯盛典,命纪昀、于敏中、李侍尧召集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御前会议,直接听司官禀报西部军事、内地白莲教异动情形,连春月青黄不接时贫瘠地方赈恤种粮、牛具都详加研究,又调集新校的《四库全书》,耳中听政务,笔下手不停挥,批折子,写诏书,连原来积得几尺高压在养心殿里的闲案,不急之务都批了出去。又推&ldo;老吾老以及人之老&rdo;,诏令大脯天下,六十岁以上老人元宵节每人一斤肉一斤酒一串钱,所有鳏寡孤独废疾人等分发口粮一斗,以示孟子&ldo;与民同乐&rdo;之意。乾隆平生勤于政务,但像这样无昼无夜坐在养心殿心无旁骛,批折子见人毫不倦怠,还是头一回。两个军机大臣跟着手忙脚乱,六部里也是人仰马翻。乾隆借公务排遣积郁,忙得兴起,也就忘了心中苦恼。
正月十四中午,阿桂返回了北京。听说他递牌子请见,乾隆竟情不自禁腾的下炕,指着外头道:&ldo;快叫进!&rdo;片刻之间,他高兴得脸上放光,游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端了茶杯坐回炕边椅上,啜着茶静心专候。
二十五‐‐
阿桂几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直到进养心殿东暖阁,重重地双膝跪下,兀自不住地喘粗气,一边叩头一边说道:&ldo;主子……想死奴才了……您身子骨儿可好?兆惠、海兰察也着实惦记着主子,他们说……&rdo;说着,声音已经发哽。
&ldo;起来慢慢说。王廉,扶起桂中堂坐了……&rdo;乾隆见他这般情重恋主,心头也一阵发热,却笑道:&ldo;朕算计道路里程,你昨个儿无论如何该到京的。敢怕是路上不好走?&rdo;上下审视阿桂,见他穿着又厚又重的老羊皮袍,腰带挂剑钩旁还掖着两只油乎乎的大手套,也是羊皮的,熏黑的面庞被塞外的风沙吹得破裂了,看去甚是粗糙。不由点头叹道:&ldo;难为你这趟差,着实辛苦了!难道连点搽脸的油也没有?嘴唇都裂得结了痂……这屋里热,把你的老羊皮袍子脱下来吧。&rdo;
阿桂一直不错眼珠盯着乾隆,抿着嘴小心啜茶,笑道:&ldo;到了主子跟前,身上是热的,心里更热;已经热了,索性热到底罢了。奴才两三个月没洗澡,脱下衣服,汗臭烘烘的怎么好意思的?主子说搽油,更不敢了,下头几万人马,我油头粉面的,怎么带?上回勒敏派了个押粮官到凉州等交接,打扮得像个粉头,要吃青菜要洗澡,头上还打油!海兰察底下几个兵趁他独个出营游玩,摁到沙窝子里臭揍一顿,一边揍一边说:&lso;请你这小白脸儿吃沙鸡!&rso;他到我那里哭,说&lso;沙迷了眼,不知道谁打的&rso;。我很疑心是海兰察这活鬼支使的,叫了来问,他还不认账,说:&lso;我是皇上得力走狗,正经事还忙不过来,怎么会关心这畜牲?&rso;&rdo;
乾隆听得哈哈大笑,说道:&ldo;好,好!海兰察带的好丘八爷!&rdo;阿桂道:&ldo;带兵就是这样,对了缘分,他情愿当炮灰,给你挡箭挡枪子儿;他觉得你不地道,再大的官势也没用。太湖水师一个参将,洗澡时候,几个部下千总浮水围过来,说&lso;帮大人醒醒酒儿&rso;,问他何月何日冒了某某的功,又暗地给谁谁穿过小鞋,黑吃了军饷又往旁人头上栽赃,又吃了多少空额。他自然不肯承认。那些人都是水性极好的,就把上司在水里倒竖过来,快憋死才又放开再问,到底问了个清白,这群部下才浮水去了……&rdo;乾隆皱眉问道:&ldo;他是参将,难道没有亲兵戈什哈跟着?由着人往死里摆治?&rdo;阿桂道:&ldo;这个人又贪又苛,人人恨得没法子,瞧着有人玩他,乐得躲得远远的打水仗,大声嬉闹装聋子,待到他&lso;招供&rso;,这才过来,乱哄哄连说带笑都装没事人,也就不了了之。当时也是海兰察在水师提督上,说这&lso;风俗&rso;不好,寻个别的不是,调了那参将去守仓库;下头的人也不说他&lso;犯上&rso;,都送了地方镇守使,剥了军权完事儿‐‐海兰察和兆惠都是晓事人,大事上头不糊涂。&rdo;乾隆拈髯笑道:&ldo;朕知道。起用兆惠到金川,把他仇人送到军中给他解恨,听说是掴了一耳光,摔了个马趴,当众说饶了一一这是德量。大将军么,以德报怨,论功行赏,这才带得兵嘛!&rdo;
君臣二人久违重逢,未提及政务,只是闲言碎语,温馨亲情如同家人。又说及尹继善、傅恒相继故去,于敏中、纪昀虽然得力,似乎都还不能总揽政务。乾隆犹然又想起中宫内闱的糟心事,不禁喟然,说道:&ldo;纪昀在军机处,一向只管修纂《四库全书》,和于敏中一样,威信不足以统驭全局;刘墉、和珅就进来,资望也不能服众。说起来可笑,朕现在其实办的是领席军机大臣的事!你回来了这就好,傅恒不在了,你要当起首席军机大臣的责任,朕肩头也能松和一些。&rdo;
&ldo;奴才等会儿退出去就到傅恒府。&rdo;阿桂大约觉得热,用手提了提前襟又放下来,沉思着说道:&ldo;傅恒一生最大的长处就是蒙宠不恃宠,诚意待下不骄下,终其生主子器重不敢稍有怠懈。这是德量,其智慧还在其次,所以皇上倚重信任,下面的人宾服。奴才是行伍出身,比起傅恒,有其坦率无其细密,奔走在军机处,已经足了奴才的材料儿,不敢担这&lso;首席&rso;的责任,且是傅恒过去也没有首席军机的名义。据奴才看,军机处是皇上处置天下政务的书办房,似乎不必再有领班。天颜近在咫尺,小事有六部办理,大事随时能请旨统筹,也就那么个人,都直接对皇上负责,办事反而更灵动快捷。皇上留意,军机处和前明内阁是不同的。&rdo;
他说得坦诚真挚,俯仰之间,俨然又是一个傅恒,一边说一边沉吟,静静地望着乾隆,离别不久,却己显得城府深沉。乾隆遂点头微笑:&ldo;那就依你,虽然可以不分首从,但你是满洲老人儿,和珅、刘墉还稚嫩,于敏中和纪昀也不成,有事军机处集思广益,谁来集?还要你来嘛!&rdo;他一边说一边想,又道:&ldo;傅恒病重,外间就有些议论,说有人亡鼓息,军机处人事换马的话。你听见了这话没有?你怎么想这件事?&rdo;
&ldo;奴才听见过。也有说奴才是傅恒班底的人,还有纪昀、李侍尧的闲话。&rdo;阿桂老老实实说道,&ldo;傅恒在位日久位高权重,有这些议论不足为奇。当日皇后凤驾夢逝,就有人说傅恒要失势,奴才以为这是市井之徒庸俗无聊之见,谁在奴才跟前说这话都要申斥他!因为傅恒实在没有结党营私的情事,衡人论事,不以私人成见。我、纪昀、李侍尧虽然私交很好,但栽培、发现、提拔任用,不是傅恒的推举;连傅恒在内,也是皇上圣躬独裁晋升上来的。说这个话,雅一点是以萤虫之明度天心之月;说俗了,小看了傅恒更小看了皇上‐‐皇上岂是可由人臣能左右的?所以听见这话,奴才不忧不惧,只是觉得可笑可怜。&rdo;这显是早已想定了的奏对,说得透彻有力。略一沉吟,又叹道:&ldo;一代后生追前辈,傅恒秉持重器二十年,乍然离去,人事有所更张,使政务能顺利实施,不但应该,也必得这样做,似乎也不必在意有什么议论。皇上的宗旨从来没有变过,傅恒就是活着,升降、黜陟也是朝廷政务的常事。哪有一成不变的理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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