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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第1页）

乾隆出了慈宁后宫便见王廉已在倒厦门过庭等候，因见他怀里抱着几件袍褂，在过庭穿堂风地里连吸溜鼻子带跺脚，问道：&ldo;你怀里抱的什么？&rdo;王廉抱着衣服不便行礼，呵着腰赔笑道：&ldo;主子爷得换换行头。出去人认出来奴才就死了。军机处有纪中堂的换洗便装，奴才给您取来了，瞧身量儿还成‐‐灰市布老羊皮袍，小羔皮黑绸子套扣坎肩，又压风又暖和，就是重些儿……&rdo;他一边说，一边张罗着带乾隆进门房，几个太监一阵忙乱帮他换了，乾隆满意地上下看着，微笑道：&ldo;你晓事，会侍候‐‐你们不许说出去，谁嚼出四十竹蔑条！&rdo;几个守门太监忙不迭答应着，乾隆已拿脚走了。王廉带着乾隆，也不出西华门，仍由永巷向北，绕过御花园，由顺贞门直出神武门，果见金水桥北白茫茫雪地里站着刘墉在等候，两头黑得墨炭般的老叫驴已等得大不耐烦，打着喷气&ldo;闷儿劣‐‐闷儿劣‐‐&rdo;直叫。乾隆只一笑，摆手示意刘墉一同上骑。王廉见乾隆不惯骑驴，把紧了缓拽着走，一边问道：&ldo;主子，咱们哪儿去玩？&rdo;

&ldo;到苇坑、西下洼子、烂面胡同、驴肉胡同一带去。&rdo;刘塘见乾隆看自己，忙道：&ldo;那儿处外地进京跑单帮的不少，一片都是坯墙糙房，住的都是穷人‐‐再过去是红果园、白云观，又是好景致，兜一圈儿，从西华门回去也很便当的。&rdo;

乾隆没有留心刘墉的话，他被眼前的雪景迷住了。从这里望出去，北面的煤山己被重雪盖严，几缕冬青、老竹在雪峰上划出几笔翡翠似的碧痕，像一块硕大无朋的美玉直接天穹，山天界限都不甚分明。左边金水河，煤山西儿处海子封了冰盖了雪，坦坦荡荡浩浩渺渺浸在万花狂翔的宇宙中，海子边的柳树都带了雪挂，千丝万缕摇曳生姿，时而朔风漫卷，轻盈的雪尘雪粉像粉尘又像白烟在池面和巷道里流移。平日灰不溜秋死样活气的民居、酒肆亭楼、千篇一律的四合院，甚至枯燥得像板凳似的青石条，经这么一番造化妆点，都变得晶莹艳亮，玲珑不可方物。他眯着眼，瞳仁里闪着孩子一样惊喜的光，又像一个突然闯进装满宝藏的山洞里的穷汉，远观近览不知该看哪一样的好，许久才憬悟过来，说道：&ldo;好好好，你说哪里就哪里！&rdo;又遥指紫禁城西北一带海子问道：&ldo;那些人是做甚么的，还有人拖着冰溜子玩儿。这冰结得厚不厚？别破了掉进水里，这天气可不得了。&rdo;

&ldo;啊‐‐那个呀，&rdo;刘墉看了看，丧气他说道：&ldo;回主子，我有个近视毛病儿，瞧着一条黑线似的，心里也正诧异呢！敢情是人？&rdo;王廉笑道：&ldo;溜冰的是宫里当值的侍卫，平常人还能到这儿来玩？皇上忘了，那年有个侍卫不会滑雪溜冰，您罚他去了奉天！那群人是拖木头的，宫里修缮用剩的木头，趁冰封好往外运，听说是户部调到贡院修至公堂去了‐‐您说这冰，爷放心，就走大车也是无碍的。&rdo;

说话间已行至外城，北玉皇庙向西一带市廛，踅过一座贞节牌楼，忽然进入了闹市，但见小小不长的一道街衢上、竟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各家店铺都开着门，因为外边亮，屋里看去都黑魃魃的，茶铺里票友唱戏的，隔着布袋讲牛羊经纪讨价还价的、举着招帖子卖字画、算命的，饭馆里伙计招客声报菜声算盘子儿打得稀里哗啦，焦葱肉香和热气腾腾的油烟顺矮檐向外弥漫，外边一街两行卖果子汤饼油煎汤锅一应小贩子都张着大油布伞，张嘴大冒热气一声接一声唱歌似的吆呼招徕：

&ldo;哎‐‐鸭子张汤锅来哎！大冷天儿喝一碗，管教您浑身舒坦冒汗哎‐‐&rdo;

&ldo;香椿饺儿！丰台地道货，一口咬您鲜三天！&rdo;

&ldo;苏油薄脆好吃不贵‐‐&rdo;

&ldo;冰糖葫芦两文一串儿……&rdo;

乾隆一下子从清净玻璃世界到了这里，望着满街挨背缩头在雪地里钻来钻去的人，不解地转过脸对刘墉说：&ldo;咱们下驴吧‐‐这里怎么这么热闹？&rdo;刘墉也是懵懂，忙扶着乾隆下驴，王廉给乾隆套着糙杌子木履，笑道：&ldo;玉皇庙的集‐‐不分节今天气儿‐‐明儿可不是冬至？肥冬瘦年，冬至比年还大呢。明儿是姑奶奶回门归宁日子，来往送东西，不能空着手。天上不下刀子，这集不能散！&rdo;一边说，三个彳亍而行，乾隆因听有人叫卖&ldo;半空子不贵&rdo;的，便问刘墉&ldo;什么意思？&rdo;刘墉笑道：&ldo;&lso;半空子&rso;就是瘪花生，卖主从贩子手里剩余的买十斤八斤，炒焦了布袋背上沿街叫卖，这冬日大长天儿穷人家买来，一家子坐炕头也算一味点心，边吃边穷吩耗时辰儿‐‐卖主买主都是穷人，不过是穷家子一点天趣儿。&rdo;说话间听路北茶园子里有人&ldo;啪&rdo;地一拍响木说道：&ldo;话说乾隆爷下江南，保驾的便是刘墉刘大人！&rdo;

三个人都吃一一吓，顿时立住了步子，少顷定过神才想到是说书，乾隆刘墉不由相顾莞尔，听那说书的道：&ldo;宫里有只铜鹤，因为不得随驾伴君，心里不受用！列位你知万物有灵，通灵之物和人一样，那文武百官都是一门心思巴结皇上，讨皇上欢心好升官发财桃花运不是？就是房顶上的兽脊，宫门上的兽头，驮石碑的王八也都一样！圣天子出巡那是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能跟着走这么一遭！那是多大的荣耀！这铜鹤因为值日守殿不能前往，它心里能不难受啊？&rdo;三个人听他一字一咬抑扬顿挫说得流畅干脆，眨巴着眼都愣住了，却听说书的发科：&ldo;这也是一门心思尽忠报效，想着：主子就刘墉独个儿保驾，这透着玄乎，不成！我也得去！那天夜里守过庚申，趁着更深人静天街无声，这铜鹤&lso;日&rso;‐‐这么一声冲霄而去，到江南护驾去！

&ldo;乾隆爷正在扬州私访高国舅抢劫民女欺门占产一案，夜里和刘大人出来仰观天象，忽然听得天际鹤唳之声，仰脸一看，好啊！我没旨意，你这畜牲竟敢私自出宫！当下龙心大怒取过雕花宝弓，右手如抱婴儿左手似托泰山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lso;噌&rso;的这么一箭she将去！那铜鹤在天上躲闪不及哎哟！这儿‐‐就这儿，中上了！&rdo;

三个人在店外，想必是说书的在比划形容，也不知&ldo;这儿&rdo;是哪儿，听得一片哄笑声，料想不是什么好地方儿，不禁也笑，那说书的又道：&ldo;就这么着它又赶紧悄悄下回来了‐‐可见世上万事都有个缘分，是你的推都推不掉不是你的要也要不来，那铜鹤还不是一片好心？它起了非分之想嘛！&rdo;刘墉因为自己的大名也在&ldo;书&rdo;里，一直担心这卖艺的臭嘴说出什么犯禁忌的言语，招出是非来兜揽不起，至此才略觉放心，王廉却笑道：&ldo;这是书帽子，有点像唱戏跳加官一样的意思，下头才是正书，主子要听，我们进去拾个座儿。&rdo;果然里边戒尺一拂，已经&ldo;书归正传，上回说到锦毛鼠白玉堂初探冲霄楼……&rdo;却是《七侠五义》的段子。乾隆便道：&ldo;齐东野语裨官小说也好，戏文唱词也好，于世道人心有益就是好的，这是劝人安分守己循良自爱的话，王廉要有零钱，进去赏他一点。&rdo;王廉摸了摸腰里，笑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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