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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第1页）

乾隆已立起身来，怔怔地看着两个太医忙活救治，看着跪在床里的两个丫头服侍喂药，傅恒的脉息又渐渐平和下来，只是脸色蜡黄，像被抽干了血，又像晒干了的生姜那样泛看土色，已经不能再说话，兀自努力张着眼睑，用无神的瞳仁洞视着乾隆，乾隆见他这样依恋自己，心里一发酸楚，替他掩掩被角，轻轻抚了抚他额头，温声说道：&ldo;宽心无为静养，守时而不违命……朕去了，你稍好些再来看你，需用什么东西让儿子们找内务府，已经有了旨意的……&rdo;像是怕再看到傅恒的目光一眼，他说了句：&ldo;纪昀留下看护……&rdo;便转身出了花厅，径往书房而来。阿桂李侍尧弘昼诸人只向傅恒默默注目片刻，也跟了出来。花厅书房原本是通连一排的上房，棠儿早已知道这边动静，自跪在书房门口迎候，见乾隆过来，叩头说道：

&ldo;拙夫犬马之疾，劳动圣驾玉趾亲临，奴蜱阖府荣宠蒙恩。感泣主上悯怜臣下之德意，矜念万岁谆谆慰抚之纶音，虽糜身粉骨不足报也。棠儿一女子，惟当勤谨侍疾，日夕不替，倘上天垂怜拙夫忠忱之情假之以年，必留以有生之余奔走驱驰继之以死。皇上万几宸函宵旰劳动，不宜以万乘之躯久羁臣下之居，恭请回銮，棠儿昏晨焚香尸祝，遥祈皇上龙体康泰福德万年……&rdo;

这篇陈词自是棠儿精心结撰的奏对，本来的陈词滥调花哨敷衍文章，偏她有真情，说得凄楚不能自胜，乾隆听得悚然动容。呆了一呆，乾隆将手一让，说道：&ldo;棠儿，我们至亲无尽的，进屋说话。&rdo;

&ldo;是……&rdo;

皇帝没有说话，跟从的人似乎有点无所适从，李侍尧试探着挪了半步，弘昼在旁拽了拽他衣襟，看阿桂、福隆安福康安都没动，抬头一舐嘴唇退了回来，跟着弘昼他们远远在竹丛旁站定守候。

屋里只剩下乾隆和棠儿两个人。这一众人等中，只有弘昼知道他们二人二十多年前是有过一段旖旎情韵的。但如今一个年逾耳顺，一个将知天命，虽然同在一城，分属君臣且男女有别，也已十余年没有赎面相对单独絮话了，坐在书案前的乾隆看着棠儿忙着给自己摆点心斟茶拧热毛巾，忽然觉得有点恍若隔世如对梦寐，斯人斯世斯情斯景如流光倒移石火不再，怔怔地默坐，不知话题从何说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憬悟过来，缓缓啜茶道：&ldo;不要忙着侍候了，朕用过早点来的，回去还要和臣子一道用午膳。&rdo;

&ldo;是……&rdo;棠儿答应一声退立在一旁。

&ldo;家里没有什么难处吧？&rdo;乾隆问道。

&ldo;家里都好。只是康儿晋升太快，我们外人闲话。还有福灵安、福隆安、福长安……怕摆不平……&rdo;

&ldo;这个无碍的。&rdo;乾隆将茶杯放在案上，&ldo;论功行赏，以能授职嘛！朕自问没有偏私，怕什么闲话，也没什么摆平摆不平的，刘墉的功劳没有康儿大，治理民政比康儿强，已经封了侍郎加尚书衔。比较起来，康儿还委屈了呢！&rdo;顿了一下又问道：&ldo;你还常进宫去么？&rdo;

棠儿的头更低垂了一下，说道：&ldo;隔三错五的，还常进去的。进去给老佛爷请安，抹抹纸牌、陪着上上香。有时偶尔……隔远远的能瞧见皇上一眼……&rdo;

&ldo;还该常进去走动走动。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嘛……&rdo;乾隆叹息一声，说道：&ldo;先头娘娘薨了，如今是那拉作皇后，她虽然知道‐‐但朕深知的，她心里并不厌你，常说你好话的……论起来，按小家子百姓说头，她是你们续姐姐。她也闷，进宫常请安，说说家常什么的，于礼上也该当的。&rdo;

&ldo;是。皇上说的奴婢都记下了……&rdo;

至此，二人语塞。静穆的沉寂中，乾隆站起身来，看见桌上摆着一幅画，画的是水墨图月下塘荷，因年代深久，纸色已经黯黄，上面写着一联：

霞乃云魄魂，蜂是花精神。

极精神的颜体字，因问道：

&ldo;高士奇的字画？&rdo;

&ldo;嗯。&rdo;

&ldo;弘昼送来的？&rdo;

&ldo;嗯。&rdo;

&ldo;这是圣祖爷时候，伍次友老先生给苏麻喇姑题赠的一联。&rdo;

&ldo;嗯。&rdo;棠儿的脸色愈发苍白，低声道：&ldo;奴婢知道‐‐这不是奴婢要的，是傅恒求五爷赏的……&rdo;

乾隆有点意外，但他很决就明白了。他听说过傅恒剿灭黑查山飘高聚众谋反时，和女侄娟娟的一段恋情，娟娟葬在山上的桃林中已经二十多年，早已玉殒香销了，傅恒大约这段情结还没有销蚀。人、情，真真是不可思议！他站在画前仔细玩味了一会儿，像是突然触到什么心事，乾隆瞳仁倏地闪了一下，问道：&ldo;有个叫国泰的旗人‐‐山东巡抚同泰，平日和傅恒过从多不多？嗯‐‐记得是傅恒的门生？&rdo;棠儿再没想到乾隆会突然问到这里，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一眼乾隆，摇头道：&ldo;他做到巡抚，肯定和傅恒有来往。我见过傅恒的门生题名录，不记得有这个人。哦‐‐记得有一次老十六亲王府演戏请傅恒去看，傅恒刚下值，累得不想动，又却不过老亲王面子，发脾气说&lso;这都是国泰的过！一个外任封疆，动不动往宗室里跑，斗鸡走狗又演戏‐‐攀着王爷和军机套近乎‐‐我这里题本奏折叙片看不完，正经事办不完，还得和这些人兜搭！&rso;还是我说着劝着才去了‐‐皇上怎么忽拉巴儿想到这儿了？&rdo;乾隆没有回答她，却又看画儿，说道：&ldo;这画儿这联语虽好，只太阴惨太凄楚了，不是福祥兆头。前头明珠、索额图、隆科多、讷亲都存过，不吉祥。缴到大内的好。&rdo;说着把画幅卷起。

棠儿敏感地看了一眼乾隆，明珠索额图隆科多讷亲都是宰相军机大臣，不是抄家圈禁便是杀头，可这和画儿什么相干，又和国泰什么关联？她再寻思不出其中缘故来，只好说道：&ldo;那就请皇上赏收，皇上福大如天，什么晦气都冲解了……&rdo;乾隆把画握在手中，叹了口气了说道：&ldo;朕看傅恒的病，只能勉尽人事了，万一有不忍言之事，你要好生保重。儿子们都大了，也都很争气，教他们好生做官办差，朕自然更要照应。你有什么难处事，叫儿子代奏就是，朕去了……你要保重，侍候病人也要顾自己，不妨疏散一下，到檀柘寺大觉寺放放生，烧烧香什么的，一来给傅恒消灾解厄，二来你也调息作养了身子……&rdo;他又叮咛几句，才转身出屋，棠儿送了两步，突然脱口喊道：

&ldo;皇上！&rdo;

&ldo;唔？&rdo;乾隆止步转身，关切地问道：&ldo;有什么事？&rdo;

&ldo;噢，是我莽撞，叫得急了，&rdo;棠儿的神情显得有点忸怩，脚尖毗着地偏着身子轻轻拧着地，轻声道：&ldo;……是康儿的婚事，老简亲王喇布家睿亲王多罗家先前来说，都是旗下顶尖的贵人、郡主格格，小冤家一个也不中意。他那性子皇上知道，我也拗不过他……&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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