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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第1页）

&ldo;又见着雪天儿了！&rdo;

&ldo;啧啧，到手里就化了，瞧不清模样……&rdo;

&ldo;要在广州，这会子还热得冲凉呢！&rdo;

&ldo;少见多怪！碎米似的，有什么好玩的！&rdo;

&ldo;回屋回屋！失惊打怪的，小心大帅生气！&rdo;

&ldo;孩子气！&rdo;

李侍尧只一笑，没有制止众人。他对军士们满口粗话，其实他自己却是进士底子锦心绣口，也极喜爱雪的，也想出院里张开两臂嬉闹。但如今眼见拜相，要讲究城府闳深气度雍容，略一怔，返转身来回里间半躺在炕上，掏出怀表看才刚刚儿到戌初时牌，一手曲肘而枕，一手把着纪昀新赠他的《阅微糙堂笔记》游目浏览……恍惚迷离间，忽然西院前店一阵人声嘈杂，有笑声有骂声，似乎还夹着蔡老板的解说声，李侍尧放下书坐起身来。吴世雄见惊动了他，忙道：&ldo;敢怕是那群举子游西山回来了。爷只管安卧，我去叫他们安静些儿！&rdo;李侍尧笑道：&ldo;你去也无非狐假虎威吓唬秀才。左右我也睡不安，出前店走走‐‐你们只管看牢我们的车就是。&rdo;说着便披大氅，因外头天冷气寒，又换一双乌拉糙统履蹬上，漫步踅到西院前店来。

回来的举人有二十几个，有的锦袍皮坎肩，有的寻常市布袍褂，有的寒酸得袍褂补丁连缀，一个个冻得青头萝卜似的，唏溜鼻涕的，统手抱肩跺脚的什么怪相都有，七嘴八舌闹着要热汤暖和身子，要&ldo;赶紧上饭&rdo;，还有要&ldo;烫热热的酒来&rdo;，有几个举人指着老板鼻子唾沫四溅问：&ldo;凭什么搬我的东西换我的房？哪有你这样开店的？！&rdo;那老板掬得一脸都是笑花，双手抱揖团团周拜一句话一弯腰：&ldo;列位老爷！别说你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今科春闱一个个都要连登黄甲，天安门楼子底下御街官，就是寻常挑脚伕来住店，也都是小的衣食父母，怎么敢怠慢呢……&rdo;他解说着，李侍尧听&ldo;都是文曲星&rdo;不禁一笑，就墙角一个桌边坐下，一个伙计忙就捧上茶来，李侍尧吸了一口，听老板说道：&ldo;东院几位爷换房子也要千万体恤。官家临时征用，小的哪敢违拗呢？天地良心，姓蔡的要是希图银子故意儿委屈各位，叫我子孙男盗女娼！千差万错阴差阳错总之列位爷大人大量一笑了之的罢！这么着，各位回房歇着，热水正在烧，饭也立马就成，今晚饭钱店钱概不收，算小的孝敬各位老爷一点心意‐‐我还希图着各位春风得意，高发了再来小店赏小的银子呢！&rdo;

那群举人原本不依不饶，听见不收钱，已是神气转了和缓，有的笑有的骂徉徉徜徜散去回了后店。只留下四五个举人，看样子是原在东院住着的，等着伙计领到新住处。老板仍旧一说话一打躬，&ldo;曹爷吴爷惠爷马爷方爷，嘻……你们换住西院东厢房。且请先回房，小的稍待备酒给爷们消寒。嘿嘿……&rdo;李侍尧打量这几个人时，年纪仿佛约可都在二十四五岁上下，一色都是黑市布马褂，袍子或灰或蓝或米黄或靛青各不一样，一个个俱都器宇轩昂举止安详稳重，却都不理会坐在角落里的李侍尧，自顾揖让说话。

&ldo;今晚本说曹弟做东请客，这店主硬挡横儿要代做东，只好恭敬从命的了。曹弟，今个诗会你占鳖头，年纪你又最小，又是浙江望族子弟，得这个彩头，高第是必定了的！&rdo;站在门口的高个子举人操一口江浙话，笑着对中间一个瘦矮瓜子脸年轻人说笑着，又道：&ldo;我们要照依牌头的啦！&rdo;那姓曹的年轻人未及答话，身边靠西窗一个胖子说道：&ldo;阿拉今个西山一游，白相得快活，吴兄的诗兄弟乡居时就拜读过，今天屈就第二，小弟至今不服，嗯‐‐岚气绰约绕重峰，晚枫回波映绛云‐‐西山秋气一笔揽尽！&rdo;他话没说完，北边饭桌旁立着的一个国字脸笑道：&ldo;兄弟还是觉得曹锡宝的诗好‐‐丹心不耐西风冷，绛云出岫绕峦回。霾笼苍碧掩古道，怅望关河伤心翠‐‐这份沉郁隽永耐人寻味，耐人咀嚼！&rdo;&ldo;马祥祖评得不公，吴省钦评得不公，惠同济评得也不公！&rdo;站在胖子旁边一个圆团脸举人尖着嗓门道：&ldo;曹锡宝的诗颓唐、吴省钦的诗小气，你们的诗我都不敢恭维。&rdo;&ldo;那该是你方令诚的最好了。&rdo;惠同济笑道：&ldo;嗯‐‐今日游西山，天气大老寒。我要穿薄点，感冒准吐痰‐‐多好的诗呐！&rdo;

一句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坐在旁边的李侍尧也不禁暗地吞声一呛。却见方令诚大大咧咧笑着道：&ldo;回房多气闷呐！我们就这里说话得趣儿‐‐老板，我们喝茶等饭‐‐诸位兄弟怎么连童子诗都忘了咧？&lso;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rso;‐‐文章八股挣功名，一掴一掌血，一掴一掌血，那叫实惠！&rdo;说话问伙计已经端了茶来，老板一边布茶一边笑说：&ldo;小的要说列位爷又笑小的吹牛了。当年高藩台‐‐高凤梧老大人住我店，他是几科都没有发迹的。这次遇了贾士芳贾神仙，他问功名，贾神仙说&lso;明儿东厕里去看&rso;。有个促狭鬼夜里到东厕，用笔在墙上写了个&lso;不中&rso;。高爷第二日起早去看，谁知他暗中乱画，笔划不连，写的竟是&lso;一个中&rso;！可见功名有天意、有夙因、有祖德，并不全在文章上头论高低的，话又说回来，列位爷一个个天庭饱满地额方圆山根正土星亮，五个人准占满五魁门！小人敢打保票的！&rdo;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点头微笑，老板又过来给李侍尧续茶，却听吴省钦道：&ldo;蔡家的这话我信。功名的事谁说得定呢？还要看主考的脾胃，房师的缘分。今年主考不是纪大军机就是阿桂爷，听说皇上调了广东李制台进京也不定就主持三十九年春闱。今年的题，难揣摩！&rdo;

李侍尧一直闲坐微笑着听，原本要起身回房去的，听说到自己，又稳了稳身子。老板却怕这起子人口无忌讳说出不中听话，一边续茶一边赔笑小声道：&ldo;爷在这枯坐多没意思呀！小的到芳红阁叫几个学戏的孩子，东院上房也宽绰，唱段子给爷听。成不成？&rdo;李侍尧情知他的心思，只一笑，指指茶壶道：&ldo;这个放这里我自斟自饮。你只管去招呼他们。&rdo;

第三章曹锡宝惠同济吴省钦方令诚马祥祖今日西山一游诗酒酬醉，此刻兴犹未尽，竟全然没有理会他们说的&ldo;李制台&rdo;就在眼前。听见说考官试题，乏也没了累也没了饿也忘了。方令诚见伙计端饭供餐，伸脖子看着说道：&ldo;不就是炸酱面么？先给别房的人送，我们吃最后一锅！&rdo;又对众人道：&ldo;我猜呀，准定是纪大烟锅子点主考！他管着礼部，天下有名的衡文大师，总裁《四库全书》，如今又正蒙圣眷，他不当主考谁当？&rdo;他的目光咄咄逼人：&ldo;纪晓岚不同阿桂，这是学究天人识穷天下的硕儒。就好比童子给老师作八比，你只管写天人性理这些大道理给他看，看几行就不耐烦，刷了你的卷子，黑脸出场！理要醇正，味气要透着老辣，六经典籍引用精当，既不能小家子气，也不敢随意卖弄。这才能合着他老先生的意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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