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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第1页）

棠儿认定了&ldo;女人都爱小意儿温存&rdo;，和娥儿巧云都有一份见面礼。除了金银什物首饰之类，还送有两块镀金怀表，法兰西香水露胭脂口红、彩缎尺头一类。丁娥儿自忖无法和棠儿比富，精心绣了一对槟榔荷包儿，巧云独出心裁，叫狱婆量了尺寸，细针密线扎花儿结结实实纳了两双冲呢绣花鞋。三人带了这许多东西，堆在桌上，倒也五花八门琳琅金翠满屋。朵云自然知道她们来意，任她们寒喧说笑，不愠不喜泰然置之，绝不认真兜搭。说笑了一会儿，棠儿见天阴上来，因笑道：&ldo;可可儿我们来看朵妹子，可可儿就下雨！用汉人的话说&lso;人不留客天留客&rso;，可不是我们的缘份？&rdo;

&ldo;是这个话，&rdo;丁娥儿笑道：&ldo;我临来告诉家里，就这里和朵妹子一道吃饭了，叫他们送水蜜桃、樱桃，还有岭南来的荔枝，都是鲜物儿。&rdo;&ldo;还有鲜藕，枣泥豆沙粽子，雄黄酒我也带的有。&rdo;棠儿嬉笑颜开，尽力调节着气氛说道，&ldo;雄黄辟邪，快端午了，我们先他们给朵妹子洗灾。&rdo;因见雨落，催着家人赶紧搬来食物，又忙着布桌摆凳子，也就忙得热闹。

朵云的伤已经完全痊愈，只是脸色还稍稍苍白，听由她们吱喳说笑，一时心不在焉地看着外边迷朦的雨色搭讪一两句，一时漫不经意看那些礼物，取起鞋来反复细审，口中道：&ldo;呀！这鞋作得真好！是谁作的？&rdo;

&ldo;是我……&rdo;巧云脸一红，低头嗫嚅说道。

&ldo;这样美的花儿，这样精巧的针工，我们那里的人作不出来。&rdo;朵云欣赏着鞋，转脸看着巧云，&ldo;你好象不爱说话。&rdo;

&ldo;我……&rdo;巧云怯生生看一眼朵云，&ldo;我有点怕你呢……&rdo;

一句话说得棠儿娥儿都笑了。娥儿道：&ldo;中原女子花儿扎得好，总不及藏家女儿带着英雄气概。我时常想着，朵妹子比那戏里头的花木兰还要体面‐‐几时我们也能那样儿，那该多有意思！&rdo;棠儿笑道：&ldo;妹子既瞧着好，就穿上看！你这体态儿相貌儿配上汉装，是人都比下去了！&rdo;

&ldo;恐怕还是我的牛皮靴子适用些。穿上这鞋子在糙地泥沼里打仗，不行吧？&rdo;朵云也笑，不疾不徐说道，&ldo;你们送我的东西都很好，我们金川人从来只接受朋友的馈赠，我们现在还不能算是朋友‐‐我想，你们来这里，恐怕不是为了说扎花针线或者是甚么&lso;戏&rso;吧？&rdo;

几句话说出来，说得三个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发僵了。沉雷滚滚雨色凄迷，院中瓦檐决溜如注，砰鸣之声不绝于耳，反显得屋里更加岑寂宁静。许久，棠儿叹道：&ldo;朵妹子这么想是在情在理的事。我们一处坐地，和睦安祥，男人在战场上是对头。男人们的事我不懂，可我觉得朵妹子你不是坏人，我们三个也不是你的仇人。何必呢？杀来杀去斩头洒血的，到头来吃亏的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他们有甚么过错儿，遭这样的劫难受这样的罪？&rdo;

&ldo;这要问乾隆皇帝。我已经问过了。&rdo;朵云一字一顿说道，她的面庞平静得象刚刚睡醒的孩子，&ldo;我们金川人从来没有想到过去进攻成都，只是守卫自己的家乡，但朝廷一次又一次派重兵围剿我们，绞杀我们，欺侮我们！&rdo;她的声音仿佛从很悠远的地方传来，发着金属一样的颤音，听得三个女人的心直往下落，&ldo;汉人有句话说&lso;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rso;。我想，这是说人的尊严比生命还要重要。大汗一定要我们屈辱地活着，金川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只好以死抗争！&rdo;

三个女人都觉得这话极难对答，她不肯&ldo;屈辱&rdo;，而乾隆要的正是莎罗奔本人&ldo;面缚归降&rdo;，这怎么处？棠儿突然一笑，说道：&ldo;汉人的话很多，有些对，有些错得一塌糊涂。我想，做君王有君王的道理，做臣子有臣子的本份，金川窝藏那个班滚一直到死，这是先有不是，才招得朝廷征伐。这是起事的源头……&rdo;她觉得有一条道理如同轻飘飘的柔丝浮在心里，却只是捉不到实处。旁边的娥儿却被这些话撩得灵机一动，突兀张口问道：&ldo;朵妹子，你有没有儿子？&rdo;

&ldo;有的。&rdo;朵云有点诧异地看了看娥儿。

&ldo;听话吗？&rdo;

&ldo;当然，听他父亲的，也听我的。&rdo;

&ldo;有没有淘气、做错事的时候？&rdo;

朵云一下子笑了：&ldo;你问的真怪，天下的孩子都一样的吧？&rdo;

&ldo;我有一个孩子，&rdo;娥儿笑道：&ldo;猴天猴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恨起来用竹板子抽他屁股，罚他跪他就得跪，打他，他也叫屈哭闹，但他不能起来，更不能还手‐‐因为我是他妈！&rdo;

&ldo;孩子当然不能打妈妈！&rdo;

&ldo;这是规矩，&rdo;娥儿的话充满母性的骄傲，说得理直气壮，&ldo;无论打对打错，冤枉不冤枉，叫他跪他不能站，老天爷就定了这么个制度‐‐这不叫屈辱。也没听说这叫丢人。反而是人们瞧着是孝子，敬他爱他呵护他。当然有时候偶尔也有打错的时候，儿子越是这时候越孝敬礼貌，能忍耐委屈不失尊敬，这才是大丈夫，成器有出息的材料儿‐‐你们族里要有人掴母亲父亲一耳光，该怎么处罚？&rdo;她突然问道。

朵云已经听怔了，她已经捕捉到了丁娥儿这番话的思路和用意，只是苦于一时寻不出道理来杠住这个妇人的悬河之口，冷丁的这一问逼上来，情急之间却憋出了主意，反问道：&ldo;父母要杀儿子，难道不能还手？&rdo;

&ldo;那也不行。&rdo;巧云果决地在旁说道，&ldo;我们是佃户人家，祖上也读过几行书：君叫臣死，臣不死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为不孝！&rdo;棠儿接口道：&ldo;如果要杀尽金川人，叫他们打就是了，皇上何必给你治伤，安妥送到北京？又何必我们三个人来苦口婆心来这里嚼舌？不打不成相识，打一打，两下里和解，各人自存体面，又是和和美美一家人，有甚么不好？&rdo;

朵云被这几个女人如簧巧语说得低下了头，倏的一个电闪雷鸣中她又挺起了胸，说道：&ldo;你说&lso;体面&rso;，我们给朝廷留下了多少体面！可你们要我的丈夫用黄绫捆绑了自己，到你们丈夫那里屈膝下跪叩头请罪，还说这不是耻辱！&rdo;

&ldo;好妹子，你想错了。&rdo;棠儿叹息一声笑道：&ldo;不是向我丈夫下跪，是向博格达汗下跪！礼节过去，我男人和你男人是平辈兄弟交往的……&rdo;她的声音象低回的溪水涓涓流动，&ldo;我男人，她们男人，就是蒙古王爷西藏达赖，朝里的王爷和硕亲王，谁见乾隆爷不跪呢？&rdo;巧云笑道：&ldo;你说黄绫捆绑，你问问她‐‐&rdo;她指了指娥儿，&ldo;她丈夫从德州押到北京，我男人从南京押到北京，一路几千里戴的枷，上头披上黄绫！我说得嘴响，寻常人没这个道理也没这个位份，也没听说这叫&lso;丢人&rso;！&rdo;棠儿至此才明白阿桂选自己三人来说项的深意，竟是要甚么有甚么，周密得天衣无f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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