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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第1页）

马二侉子的眼神却是不好，似乎是今日我们所谓的色盲了，进了庙，还是看不清西垣下一丛丛的茂梅，一边跟着窦光鼐走，嗅着清芬寒冽的梅香，一边问：&ldo;哪里有梅？梅在哪里‐‐我怎么就瞧不见呢？&rdo;

&ldo;这不是的么？&rdo;窦光鼐见他瞎张望，不禁好笑，俯身折了一枝递过来，说道：&ldo;你和我一个表兄一样，辨不出颜色妍艳。大家分苹果吃，他专捡又青又酸的取……&rdo;马二侉子这才留心自己脚下，短垣顺墙向北，莽丛丛灰蒙蒙一片齐项来高都是梅树，接过花枝在鼻子旁贪婪地嗅着，做怪脸儿笑道：&ldo;我还不至于全然不辨颜色。梅花是白的，雪也是白的，就看混了‐‐&rdo;话没说完，窦光鼐已笑得跌脚，劈手夺过梅枝说道：&ldo;这是&lso;白&rso;梅么？西子无盐1都要你搅得一塌糊涂了！&rdo;他用手轻轻抚着，那梅枝权分两条，似蟠螭又如僵蚓，绵延直伸出三尺余，胭脂似的花朵上，没有绽开的蓓蕾上，都挂着蜡霜，风雪里瓣芯挺铮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

1无盐：春秋著名丑女。

马二侉子见他忽然沉吟，笑道：&ldo;兰卿风雅士，必定有诗了。&rdo;窦光鼐苦笑了一下，略一顿吟道：

敛芬甘寂寞，持洁矜哀红；

沁香不媚雪，昂藏对东风。

马二侉子听着点头，叹道：&ldo;足见风节。难为这句&lso;持洁矜哀红&rso;！‐‐嗯……不过&lso;昂藏&rso;二字盛气了些，梅花是女儿情态，不如用&lso;含愁对东风&rso;好些。&rdo;窦光鼐道：&ldo;&lso;昂藏&rso;辞气是霸道了些。说的是。景随意转，这会子没有愁，不能强说愁，倒不如&lso;一笑对东风&rso;，显得大方从容些。&rdo;马二侉子道：&ldo;我是胡说八道，哪里懂甚么诗？上年和纪晓岚公喝酒，他说古今咏梅的诗都做滥了，最不易出新意的。还代桃花骂梅花，甚么&lso;竹君子、松大夫、梅花何独无称呼&rso;，还有&lso;家家梅香都是奴&rso;甚么的，逗得我们好一阵笑！&rdo;窦光鼐笑道：&ldo;他那是调侃。此人最爱唐突亚子刻画无盐，满口都是胡说八道。&rdo;

说话间几个骡夫已经安置好死尸，搓雪洗手说笑着过来。窦光鼐看院中脚迹，便知是送到西厢屋里去了，因问道：&ldo;没有惊动这里住着的人吧？&rdo;轿夫头儿陪笑道：&ldo;这又不是赁出去的房子，谁管谁呢？东厢里有人探头儿看了看，没说话又掩了门。&rdo;窦光鼐还要问时，忽然听得庙外来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象是后边有人追赶，有人大声吃喝：

&ldo;臭屍做的‐‐野丫头，站住！你不想活了‐‐操你姥姥的！哪里跑？&rdo;

几个人都是一愣，转瞬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连跌带窜奔上庙阶，年纪只可在十二三岁，这样冷透骨髓的天儿，只穿一件破烂流丢的青布大褂，腿上裹脚也散了，拖着一条玄色带子拧着小脚伶伶丁丁飞奔上来，连鞋子也跑飞了一只。她跑到庙碑旁，煞白着脸张惶四顾，走投无路情急间，一眼嘘见东厢北首，五通祠原来住持房子旁边的汲水井，黑洞洞的井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犹豫了一下，冲步趋去，不防脚带拖在身后，缠在一根断檩钉子上，只一拽，&ldo;嗤&rdo;地一个马爬，直滑出丈许来远！

这一来连东厢里住的人也惊动了，窦光鼐、马二侉子急赶上来要扶那女孩子时，东厢北房糙帘一动，冲出两个叫化子打扮的少年，都是笑嘻嘻地，不由分说架起那姑娘便进了屋，便听屋里有人喊：&ldo;给她找一身干棉袍‐‐对，先用被子裹着‐‐这天气怎么就穿得跑解马似的呢一一把热水给她洗把脸！&rdo;却是一口道地京腔，公子哥儿吩咐下人口吻。

这时分还会有北京来的叫化子？窦光鼐和马二侉子都是一愣。诧异着退到大铁鼎旁边静观。

那群追赶姑娘的人已拥进庙里，约莫有十二三个，都是庄丁模样，衣色却甚杂，个个都是截衫棉袄短打扮，口里呼呼直喘白气。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瞟了马窦二人一眼，冲着屋里吼道：&ldo;死丫头，识相点，快出来！&rdo;几个庄丁也七嘴八舌呼喊叫骂，口气却甚是轻桃：

&ldo;出来吧，王老五要急煞了！&rdo;

&ldo;要你坐花轿，当新娘子，你紧着往井里跳甚么？真个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rdo;

&ldo;到底是大家子调教出来的妞儿，还害臊呢！&rdo;

&ldo;这丫头是水灵，怨不得老五上火，把那二分茶山子都盘给葛二少赎她出来‐‐&rdo;

&ldo;大家子的丫头都出落得这般标致‐‐比葛二奶奶瞧着还俊十倍呢‐‐不知人家小姐长甚么模样？&rdo;

&ldo;那定必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了！&rdo;

&ldo;嘴脸！看几出戏，你就成斯文先生了！&rdo;

夹七夹八纷纷议论中，王老五又大声喝道：&ldo;屋里人听着，快放人！不然老子要闯进去了！&rdo;

&ldo;是谁在这里撒野？&rdo;

糙帘子一动，一个少年闪身出来，却也是乞丐装束，年纪约在十四五间，个头已是成人高低，脚下蹬一双污秽不堪的黑鲇鱼老棉头粗布靴子，一袭油渍麻花的老羊皮袍罩在身上，白花花油腻腻地毛里儿翻着，看不清里边穿的甚么裤褂，一顶大得可笑的六合一统毡帽压得眉眼很低，脸上东一块西一道，不知是锅烟还是污泥，双腿叉开跨腰而立，雪地里看去显得滑稽里透着精神‐‐一刹那间，窦光鼐觉得似曾相识，却再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人。马二侉子也不言语，骨碌碌一双眼只是仔细打量这个少年，又不时瞟着跟出来的两个乞丐。

那少年却全然不留心众人，拧着眉头盯着王老五，不紧不慢问道：&ldo;这丫头是你甚么人？&rdo;

&ldo;我老婆！&rdo;

&ldo;老婆？&rdo;少年似乎有点意外，瞪大了眼又问，&ldo;你今年多大？&rdo;

&ldo;三十五！&rdo;

&ldo;她呢？&rdo;

&ldo;她……&rdo;王老五迟疑了一下，&ldo;大概……大概……十四五岁吧！&rdo;

少年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一瞬间，马二侉子脑海里电光石火一划而过，已经认了出来，对窦光鼐耳语道：&ldo;这是乔扮的叫化子。这个年轻人来头不小，是傅爵相1的二公子，叫福康安……&rdo;窦光鼐心下顿时恍然，怪不得面熟，原来把爷两个形象给印证在一处了，细思却又迷惑，又摇了摇头。听那少年笑道：&ldo;天下哪有这样的丈夫，连自己老婆的岁数都说不清！你三十五，她十三，你是她老公？你该是她爷爷！&rdo;

1爵相：傅恒因战功封有爵位，又是宰辅，因而尊称爵相。

&ldo;是老公是爷爷与你鸡巴的相干？&rdo;王老丑庄稼火上来，脖子筋胀起老高，脚一跺，转身冲门跃过去就揭那糙帘，守在门口的那个中年乞丐跨前一步，只用手扳肩头一带，笑道：&ldo;私闯民宅劫人，你活够了。&rdo;王老五只着这轻轻一下，身子竟陀螺儿似地旋了几个圈儿，踉跄退了几步。刚刚站定，门口那小乞丐早一个头锤拱过来，王老五偌大身躯&ldo;卟嗵&rdo;一声四脚朝天仰在雪地里，溅得雪花腾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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