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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第1页）

此时斜阳糙树间百虫唧唱，南边通济河水一湾向南凹去又折而向东，水滑如滢滢碧玉，潺潺汩汩之声不绝于耳，合抱粗的白杨直钻云天，沙沙响动的叶片和着知了的长鸣响成一片。置身此间，几个人心中一片混沌，仿佛天地糙木、山川河流和自己全都融会成了一团模糊，既不想说话，也觉得无话可说。

&ldo;雪芹兄，我们看你来了。&rdo;敦诚蹲身，在糙丛中拔出一小片空地，燃着了香烛纸裱。芳卿便跪下，一个一个烧那锡铂锞子，一头烧一头说：&ldo;……那年鄂比到我们家，在墙上题字，&lso;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失义世间多&rso;……你当时笑说&lso;不尽然&rso;。还真是让你说准了，是我不对了……何老先生虽然过世，你余下的书稿他儿子带去金陵，捎来信儿，有书坊正在刻全本《石头记》，今秋就能出样本的‐‐二爷三爷勒爷钱爷，还有那位济度将军仗义疏财抚孤救弱，你地下有灵，都瞧见的了……&rdo;说着，抽抽咽咽涕泣难禁。玉儿在旁合十说道：&ldo;芹爷，头一回给您哭灵，回去我在观音佛前许下罗天大愿：但教玉儿有一口气，芳卿嫂和小侄子不能受了委屈。今儿在你坟前我再说一句，但凡有一口饭，我们两家合着吃，不教你魂灵地下不安‐‐张家有违了这誓的，死不入六道轮回……&rdo;

钱度因和高其倬共过事，略通堪舆之术。众人围着雪芹的坟倾诉衷肠，洒酒祭奠，他却背着手倘着步儿。两眼骨碌碌转着看那风水来龙去脉，又抓起一把土捏弄着看成色，品在口头咂滋味，说道：&ldo;我看了这块地形势，是燕山地脉下来的龙爪地。龙爪临流，原本极好的，只土中带沙，沙陷马蹄足，就显得举步维艰。这坟前立个石头墓碑，也就镇住了。这里只竖个木桩子墓碑，几年就不成了。&rdo;玉儿道：&ldo;雪芹爷病故，曹家族人跟芳卿过不去，先是洗了曹爷的家。芳卿病得人事不知，是我来看他们埋人的，说旗人不立墓碑。我跟死鬼男人商量，怎么着也得叫后人知道下头埋的是曹爷，临时寻了块石头，也没书丹，连夜自己凿了几个字。因曹家放出风，朝廷有人说雪芹的书里头有悖逆的话头，也不敢声张，悄悄埋在这木桩子下头‐‐钱爷看可使得的？&rdo;钱度听了点头无话。

&ldo;我们和雪芹师友一场，今日总算略有个交待。&rdo;敦敏看看日影，知道勒敏钱度晚间还有事，舒了一口气对两个女人说道：&ldo;过几日我和老三要回山海关，还绕道儿来看望二位嫂子。钱爷勒爷也就要南去。但城里都有家，要有什么事，捎个信儿去，自然有关照的‐‐今儿就此别过了。&rdo;敦诚钱度也就举手相揖，勒敏随众上骑，看玉儿时，正和芳卿并膀儿扶膝蹲福儿送行，感慨地透了一口气，夹腿放缓说道：&ldo;走罢！&rdo;

从张家湾到京师内城走了足一个半时辰，待到东直门已是天色断黑。眼望着渐渐暗去的半天晚霞。四个人同时收住了缰。他们本非同道人，今日只是偶然为《红楼梦》一聚，明日各人又要回到庸庸碌碌的宦海里自沉自浮，此刻分手，虽有一份温馨亲情，却没有说话的题目。许久，敦诚才指着高大灰暗的箭楼说道：&ldo;西直门的晚鸦是出名的，要从这里看东直门，丝毫不逊于西直门‐‐你们看，翩起翩落，盘旋翱翔，多像人家丧事毕了烧过的买幡纸灰。《红楼梦》是&lso;落红阵阵&rso;，这里是&lso;落黑阵阵&rso;了。走‐‐乌鸦群中，咱们也去叼陪人肉筵宴&rdo;，敦敏笑道：&ldo;老三谨防舌孽‐‐我是乏了，你们要去赶纪昀的宴，替我告声罪吧。&rdo;勒敏说道：&ldo;我须得去见阿桂中堂，约定了的呢‐‐和光同尘、随分自然，再累，总不及兆惠海兰察他们杀场拼搏吧？我劝你们还到纪府打个花狐哨儿，早些儿辞回去也就罢了。&rdo;

钱度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也很累的，但更多的是心里不踏实：几个月来，乾隆单独召见日见稀少，接见都是随部就班，这就有点&ldo;圣眷消歇&rdo;的味道，也很想见见几位军机大臣套套底蕴的。纪昀倒是常见，但他管的是礼部，又管修《四库全书》，一提部务差事、皇上近况的话头就拐弯变味儿。从这位打磨得滑不溜的&ldo;大军机&rdo;处打听点事情，真是&ldo;难于上青天&rdo;。阿桂是故交，偏是新入军机处，一副&ldo;公天下&rdo;面孔，可学宰相城府，根本是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架势，且交接之际十分忙碌，根本没空说闲话。但他心中实有隐衷：高恒从铜陵弄出一万斤铜，户部出票就是他私自开据，里边有他三成好处‐‐刘家父子隐匿江南行踪诡密，观风察案一肩挑，带天子剑，携王命旗牌，比寻常招摇的专差钦差要厉害十倍。万一叫他们父子嗅出什么味道，高恒是国舅，自己就是个垫背儿的……从圣眷想到这里，大热天儿，钱度竟无端打了个寒噤。见敦家兄弟已催骑而行，忙追了上去‐‐与纪昀套套近乎总没有坏处……

勒敏来到阿桂府门首，几个军士正在燃烛、张灯，师爷尤琳站在下马石旁正焦急地回顾张望，见他独骑而至，拍手笑道：&ldo;好我的勒三爷，您可来了！我们府里戈什哈，还有尊府家人都出空了，遍北京城寻不见您人影儿‐‐桂爷发狠，说勒老三就是土行孙，戌时也得从地里把他犁出来！&rdo;勒敏笑道：&ldo;这是私第约见，难道还要军法从事？&rdo;将缰绳扔掉便款步人府。

&ldo;三爷，&rdo;尤琳一边随着走，小声道：&ldo;一路没见九门提督衙门布防？万岁爷在里头和桂中堂说话，已经派人召见兆惠海兰察去了，幸亏您赶来的及时啊！&rdo;

勒敏眼睑无声一跳，浑身劳乏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提着劲跟在尤琳身后，却不进正房，直趋西花厅而来。一路两边墙角暗巷都站的侍卫亲兵，都没有留心，只思量着如何应对乾隆问话。穿过月洞门西一带花篱，果然听见乾隆正在说话：&ldo;尹继善不宜调来北京。已经有旨为外任军机大臣，现在西安，一为整顿甘陕军务，二为策应金川战事……&rdo;勒敏因见和珅守在门口，正要说话请通报，和坤已闪身进去，便听乾隆说道：&ldo;叫进来吧！&rdo;

&ldo;奴才勒敏谨见圣上！&rdo;勒敏小心翼翼跨步而入，伏地叩头道：&ldo;给主子请安！&rdo;这才抬头，见乾隆居中坐在书案后，周匝摆着三大盆冰，阿桂身边傅恒也在，都端肃坐在木杌子上聆听乾隆说话。

&ldo;金川事毕，尹继善还是要调回南京，兼两江总督。&rdo;乾隆只抬手示意勒敏起身就座，顺着自己思路说道。&ldo;尹继善虽不在北京军机处日常议事，你们要知道，加上广东海关，朝廷岁入三分之二来自两江！金鉷放在别的省份也算能员，到金陵就应付不来。他学尹继善结交士人，只是学了个皮相。你们到纪昀那里看看，江南图书采访局送来多少悖逆书籍！吏治也弄得一塌糊涂‐‐暂且叫他维持，随后调京再委‐‐尹继善不要来京。&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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