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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第1页）

这块卧虎石不大，只有一人多高，色彩黑黄相间，天然的四腿屈卧，有头有尾，耳目宛然，据说是壅山山神，康熙初年圣祖出获西苑，它不合自动出来护驾，被圣祖误为猛兽she了一箭，就地化作石虎。后左腿上一块小石疤就是当年留下的箭伤。乾隆小时候常来这里爬上爬下地玩，就在这里海子边的丛石中和讷亲捉迷藏，逮蝈蝈儿，有时还踩着讷亲肩头骑上虎背左右顾盼，讷亲和老总管太监张万强一边一个，扎煞着双臂怕他有个闪失，讷亲那张紧蜜眉头，又惶急又担心的脸，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此刻，讷亲囚在丰台，盼着想见自己一面，忧急如同焦焚，自己却送了一把刀过去！乾隆想到这里，心像从很高处跌落下来，一直往下沉，沉……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正没做奈何处，乾隆忽然听见石后有个女子声气，暗着嗓子极压抑地嘤嘤啜泣，这啜泣给这黯黑的林子里平添了几分凄迷和阴森。他放慢了脚步，手攀藤萝绕过卧虎石头，从虎项下向西看时，却是睐娘偎坐在一株老乌柏树下，背对着石虎，用手帕子握嘴掩面在吞声儿哭。乾隆怔了一下，似乎想蹑脚儿过去吓她一跳，又止了步，轻咳一声道：&ldo;睐妮子，受了谁的委屈了？一个人躲在这林子里哭？&rdo;

&ldo;是万岁爷！&rdo;睐娘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脸见是乾隆，就势儿翻身便叩头，呐呐说道：&ldo;没，没人……给奴婢委屈……是奴婢自己想不开……&rdo;

&ldo;你还敢哄朕？&rdo;乾隆一笑，虚恫吓道，&ldo;朕都知道了！&rdo;

睐娘惊得脸色惨白，用惶恐闪烁的目光凝瞩着乾隆，半晌说不出话来。乾隆原本不在意的，此时倒真的上了心，认真问道：&ldo;出了什么事？你说的不对。皇后已经说过，要给你开脸，进&lso;答应&rso;位，有什么&lso;想不开&rso;的？&rdo;睐娘泪眼模糊低垂了头，说道：&ldo;老佛爷方才传了我去……&rdo;

&ldo;老佛爷？！传你？&rdo;

&ldo;老佛爷问我，在魏清泰府里，几岁进去的，几岁出来的。&rdo;睐娘拭泪道，&ldo;奴婢起初也不上心，就如实回了。后来老佛爷又问，听说魏清泰有个外孙，叫黎登科，是几岁上头死的？得的什么病死的？还叫我说实语、不说实话就打我辛者库去。还说……先头有个叫锦霞的，私自勾搭皇上……说我不同锦霞，跟皇上没有伦常辈分的分说，只要说实话，一定不打不撵……主子啊！黎登科是跟他表姐巧姑娘相好儿，夏天吃冰湃李子得了夹色伤寒死的。死时才十四岁，死时候还叫巧姐的名儿‐‐这魏府没人不知道的，我那时才九岁，任事不懂的洗菜丫头，这事跟我什么相干？……主子，主子……你是知道的……我给你的是干净身子……&rdo;她说着，已是泪如泉涌，只浑身抽搐着缩在树下，瑟瑟抖动。

暗幽的林于似乎片刻之间亮了一下，接着便是&ldo;轰隆&rdo;一声雷响。刷刷的雨声急骤如奔马呼啸渐渐近来，密不分个地打得树叶一片声响。只是因大树枝叶稠密，难得有雨滴零星滴下来。王八耻等人闻得雷雨声早已赶过来，见乾隆置若罔闻，忙又远远退了回去。

乾隆的脸色比周围的景色还要阴沉。牙齿紧紧咬着，腮间肌健都微微凸起。他为一国至尊，先是与信阳府的王汀芷有情，汀芷嫁人在京尚偶有来往，她丈夫却无端被人远调了两广，还有嫣红和英英，与汀芷一样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在园子里防贼似的幽居数年，如今又比出一个锦霞，不知是谁又要害面前这个睐娘了！政务丛杂国事繁冗间，有几个红颜知己聊慰寂寞，怎么处处都有人作梗挡横儿？怨皇后？皇后床上情事有限，从不兜搭霸揽，一心要作史上名贤皇后；怨太后？他不敢这样想，太后管自己的闲事从来循着礼法，又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再没有半点外意的……思量着，乾隆说道：&ldo;睐娘不要哭，你干净，朕知道。朕亲自给你作主，看是谁敢伤你！&rdo;说着，提高了嗓子喊道：&ldo;王耻过来！&rdo;

&ldo;奴才在！&rdo;王八耻听得叫自己，三蹿两蹦飞奔过来，打千儿道：&ldo;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奴才即刻承办。&rdo;

&ldo;你给朕查一查，是谁在老佛爷跟前嚼睐娘的舌头，回头奏朕！&rdo;

&ldo;扎！&rdo;

&ldo;传旨内务府，哦不，传皇后懿旨，睐娘着进仪嫔，隔过&lso;答应&rso;这一层，赐名号‐‐嗯，就叫魏佳氏‐‐她是汉军旗，抬入满洲正黄旗！&rdo;

&ldo;啊‐‐扎！请旨，魏佳氏抬旗，魏清泰家抬不抬旗？&rdo;

乾隆略一思索，说道：&ldo;一起抬旗吧‐‐他们跟着沾点光，也许少些是非。&rdo;说罢又吩咐，&ldo;送睐娘到娘娘宫里，把朕的旨意说了。&rdo;睐娘发着怔，未及谢恩，乾隆向她一点头，已踅身去了。

出了林子，乾隆才知道雨已经下大了，站在一株老柏树下，由着大监们给他披上油衣，换了鹿皮油靴，在苍苍茫茫的雨幕中淌着潦水缓缓直趋澹宁居。在丹墀上脱衣换靴时，殿中太监早已一拥而上，说着&ldo;老佛爷请主子里头更衣，外头风大气凉，防着着凉了！&rdo;乾隆摇头不语，到底穿换停当，才跨步进殿。

这里自康熙晚年倦政，一直都是皇帝夏日议政见人的处在，里边的陈设布局仍旧是昔时格调。乾隆一进来，所有的太监宫女轻呼一声&ldo;万岁&rdo;便都跪了下去。

&ldo;都起来吧。&rdo;乾隆无所谓地一摆手，吩咐一句：&ldo;太后在这下榻，这个须弥座摆在正殿不合适，叫人把它移出去。&rdo;说着便进东暖阁，见那拉氏和钮祜禄氏都侍奉在太后榻下，也是刚刚起身，正在蹲福儿。因见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贵妇人也在旁边，炕桌上还零零散散堆着纸牌，料是她们斗纸牌正在玩儿，乾隆也不理会，只向太后打个千儿行礼，说道：&ldo;老佛爷安康！&rdo;

太后似乎有心事，脸上似笑不笑，双手无意识地整着桌上的牌，说道：&ldo;皇帝起来吧！外头下这大的雨，我吩咐叫他们过去传话，就别过来请安了，他们回来说已经起驾了‐‐淋着了没有？这里林子太密太暗，响晴天气我还不敢独个儿进去转悠呢！你是万金之躯，就是那个叫纪什么的来着说的，&lso;千金之子坐不垂堂&rso;，凡事不能任性儿‐‐先帝爷……得病，不就是这园子里克撞了什么？虽说你福大无情、当心些儿还是没过逾的。&rdo;

&ldo;今儿子议政议得时辰长，走动走动疏散筋骨，又有那么多人跟着，不妨的。&rdo;乾隆宫外宫内百事挂心，原来打不起精神，听母亲教训，只好一一称是，一边又回话，&ldo;上回老佛爷吩咐下来，叫人把清梵寺的佛像装装金，这钱不能从国库里出，儿子已经传旨内务府，从皇庄贡来的银子里出项。这事儿子请母亲放心，八月烧斗香，儿子陪您过去看，准教母亲欢喜！&rdo;说罢一笑。

太后也是一笑，说道：&ldo;内务府也不会屙金尿银‐‐方才那个赵司晨还进来哭穷，直隶、京郊，还有承德黑山、喀左都闹灾，要过个穷年呢！喀左，是我娘家地儿，我已经有话吩咐，今年年供免了。你还从他们身上打主意？&rdo;乾隆一听便知，仍旧是那群笔帖式在下头起哄，拱着大后压自己放江南外任，心中已是有气，勉强笑道：&ldo;老佛爷这么处置最好！不过，有些事他们是哄您的。内务府那些笔帖式都是旗人，落地就有一份皇粮，又吃着六品的俸，哪里就穷了这起子光棍呢？江南百姓那里，大臣意见还是要派百姓里出来的读书人去。淮安一个水灾，紧赈济慢赈济，连饿带病还是死了二百多。饿急了的人吃树皮，吃观音土，吃杨树杏树叶子……就为怕官逼民反，闹出乱子呐！&rdo;大后原来一脸不然之色，她是虔心敬佛的人，听说饿死人，只喃喃念诵：&ldo;阿弥陀佛！可怜见的，我老婆子懂什么？还是依着办事人说的做去罢……不过，有些旗人也艰难的，一个月守那二两月例，没有差使外项进项，够做什么使的？也得想法子。&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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