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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第1页）

几个人都是大军机，除了傅恒阿桂，都兼着部务，顶尖儿的风云人物，都自有一份深沉。傅恒儒雅练达，只在栏边随意散步，刘统勋素有心疾，倚柱靠坐在漆柱旁的机子上静静养神，岳钟麟是新起复的兵部尚书，矜持中还略带了点拘束。只有纪昀，似乎从不疲倦，坐在石凳上侃侃而言，对阿桂陈说他的《四库全书》，俯仰之间，精神焕映，&ldo;经史子集四部，真是浩若烟海啊！你方才问&lso;子部&rso;，共是十四类，一儒家，二兵家，三法家，四农家，五医家，六天文算法，七术数，八艺术，九谱绿，十杂家，十一类书，十二小说，十三释家，十四道家。一共是九百二十部，一万七千八百零七卷……你大约想看点兵家的书？有！&rdo;

阿桂初入机枢，刚至而立之年，既要学宰相度量，又不能过于持重造作。一边想着乾隆驾到后如何应对，又要雍雍穆穆含笑和同行周旋，见纪昀说得口渴，起身提壶给他续了茶，微笑道：&ldo;领教了‐‐不过您没有猜对。我想问的是儒家的事，有一件事是非难以判定。&rdo;他这一说，除了岳钟麟，大家都留了心。

&ldo;还有儒家判断不了的是非？&rdo;纪昀一笑，&ldo;你说说我们听。&rdo;

阿桂点头，说道：&ldo;我在陕州知府任上，三门峡有个清里村，出了个案子报上来，叫我好生为难‐‐那个村的族长，告本村龚家媳妇龚王氏，不守族规，和村里几个年轻人明里暗地来往，勾结宿jiany乱不堪；有时甚或一夜之间你去我来的几个，折腾到天明‐‐被本村族里当场拿住了一对，送县告官。陕县县令申上来，我说，这是屁大的事，也来惊动我？县令说，&lso;这个女的生性至y，早就有人告过。但她又是全乡最孝顺的一个，她的老公爹、婆婆、妹子，兄弟媳妇，还有她男人，一家子到县拦告，说要拘了这女人，就要家散人亡，请求免罪&rso;。‐‐至y，又最孝‐‐我现在不指这件案子了，请问纪公，《春秋》之义该如何置评？&rdo;

&ldo;y乃万恶之首，孝是百行之先……&rdo;纪昀沉吟了。深思有顷，几次张口欲言，方抚膝叹道：&ldo;前者是论行的，如果论心，哪个人没有y心？世问也就没有完人了。后者……是论心的，富贵人家侍奉老人侍奉得好，是孝行；可不光有孝行，也要有孝心；没有孝心不算孝，贫寒人家如果和富贵人家比这孝行不比心，寒门也就没有孝子了……&rdo;说罢停顿起来思量：愈说愈胡涂了，于是又道：&ldo;这一论题情理反悖，圣人没有论及，我一时还真寻思不来……&rdo;傅恒在旁笑道：&ldo;那婆娘难死纪晓岚‐‐必定是她丈夫不中用，或家中贫寒，或者有别的难言之隐，家里才拦告的！&rdo;阿桂道：&ldo;这我都想到了‐‐&rdo;还要备细说，纪昀道：&ldo;不是就事而论，是这个命题，何止难倒纪某，孟子再世，他也难以论定：德可升天、罪当入地，只好叫玉皇和阎王二人商量商量再说了……&rdo;

他说得大家都是一笑，阿桂却是有心司学政务，又问傅恒：&ldo;礼部前儿递上来各省申请奏报施表节妇烈妇那张单子，六爷看过金华那个案子没有？&rdo;&ldo;你是说姜柳氏被恶少轮jian，骂贼不屈而死的那个？&rdo;傅恒点头，说道：&ldo;我当然留意了的。可惜是受了辱而后死，没法给她立牌坊。论起&lso;烈&rso;，满够分量，但却又失了&lso;节&rso;，我也很难过叹息的。批了下去，厚葬，地方表彰‐‐朝廷不宜表彰‐‐延清，那五个恶少是怎么部议的？&rdo;

&ldo;四个斩立决。&rdo;刘统勋也在想他们的议题，他似乎有心事，望站水面游鱼喋呷，多少有点不经意他说道：&ldo;一个斩监候：他是最后一个。而且临时阳痿，几个人对证了的。&rdo;几位大臣都不禁莞尔。纪购转脸对傅恒道：&ldo;洪亮吉、沈归愚、钱香树、朱修笃几个《四库全书》史集副总校，昨儿有旨罢斥不用。这都是有名的硕儒，六爷是史集总校，待会儿皇上驾到，请你替他们斡旋几句。这么多的文字校对，偶有几处脱漏失误，情有可原‐‐我保他们是兢兢业业作事，不是玩忽失职。我也有失误嘛！&rdo;傅恒苦笑道：&ldo;圣上震怒，连我也卷进去，罚俸半年呢‐‐你不晓得？我就死也不得明白‐‐你纪晓岚怎么就不出差错‐‐我校阅时把细得一撇一捺都不敢放过呢！&rdo;

纪昀转脸看众人都在散观湖境，作个手势示意傅恒跟自己来。傅恒不明白他要说什么，说声方便，和他一块转到一座假山后边，问道：&ldo;你捣什么鬼？&rdo;纪昀笑道：&ldo;我教六爷一个不传之秘，包你往后只挨训，不遭大斥。跟你约法三章，有一日我在别的事上出了差错，六爷也得保，保我‐‐我们是恩亲嘛！&rdo;

&ldo;那是当然，不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do;

&ldo;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遭斥，你为什么又罚俸又挨训？&rdo;

&ldo;出了错儿嘛！&rdo;

纪昀笑着摇头，看傅恒惊异地望着自己，说道：&ldo;跟六爷说句透心话。您要接着这样仔细办差，不但不见皇上的情，有朝一日贬你的官也未可知！&rdo;

&ldo;嗯？&rdo;傅恒愈加诧异，&ldo;你说说看！&rdo;

&ldo;皇上是何等样主子？圣学渊深，精明强干，历世练达、都是经天纬地、一点也不亚于圣祖世宗。若论勤政、精力打熬，千古帝王没一个及得上！&rdo;纪昀的神气多少有点诡谲，见傅恒听得专注，又道：&ldo;正为圣明过于天高，自然求下要严。他心性高傲，你一点毛病也让他挑不出来‐‐你不是比圣上还&lso;高傲&rso;？所以，太把细了反而不好，&lso;过犹不及&rso;，六爷‐‐您明白么？&rdo;

他没有说完，傅恒已经&ldo;明白&rdo;得犹如醍醐灌顶。千古忠臣，轰轰烈烈死无下场，多得如恒河沙数，一片诚贞之情不为白日所照，原因就在于他们让皇帝觉得&ldo;比朕还精明&rdo;！六经四书里却偏不写这一条：皇帝精明，你要稍糊涂一点；皇帝昏愦糊涂，最好你就更&ldo;糊涂&rdo;，甚或作个白痴。纪昀见他怔得发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白，正思挽回，傅恒已回过神来，竟向纪昀一揖，说道：&ldo;真正受教了，真真的谢你了‐‐这几句话可保我一世平安！&rdo;&ldo;这是人情，人情就是天理，并不是教唆六爷为非。&rdo;纪昀紧着圆场，笑道：&ldo;明哲保身‐‐连自身都保不住，怎么辅佐皇上为一代令主呢？&rdo;

二人正说着，听远处乐声细细鼓吹穿林渐渐近来，知道乾隆御驾将临。对望一笑，二人都转身出来，乾隆已在对岸九曲板桥下舆，从容徐步过来，当即随班跪了迎候。待乾隆到了桥头亭，傅恒率先叩头，称道：

&ldo;奴才傅恒等恭候圣驾，给主子请安！&rdo;

&ldo;都起来吧！&rdo;乾隆略站了一下，看了看几个心腹股肱大臣，含笑说道：&ldo;韵松轩虽也凉慡，没有风，比这边气闷些，所以叫了你们来‐‐随朕进工字殿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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