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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第1页）

曹鸨儿穿着滚边实地纱月白大褂，扭着腰肢满脸谀笑，说道：&ldo;爷回咱们金陵独个儿在这水泊子上取乐！我还以为把咱们彩凤楼给忘了呢！是这么回事，凤彩楼那边地皮金贵，没法扩大。我想我也老了，终不成开个百年老行院？到老也想吃碗体面安生饭。这边织工出贡绸，是个正经营生，就也开了一处坊子，到老也有个正经归宿。钱爷，看你是醉了酒，瞧这身上、头上都是糙节子。到我坊子里歇歇，明个儿再进城去！&rdo;钱度此刻一步道儿也不想多走了，遂道：&ldo;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歇息。明儿我还有事，你告诉芸芸，明晚间我去看她。&rdo;曹鸨儿一听芸芸，便掏出纱巾拭泪，哽着嗓子道：&ldo;这孩子没福，苦日子好容易盼出个头儿，谁知就去了呢！她十二岁上就卖到我这里……可怜见的，爹娘都没了，哥嫂又养不起她……&rdo;

&ldo;芸芸殁了！&rdo;钱度停住了脚，如遭雷轰电掣一般。他那本来已经苍白的面孔泛着青光，刀子一样盯着鸨儿，&ldo;敢怕是有人加害她吧？她有钱，我又不在身边，所以招人眼红，是吗？！&rdo;曹鸨儿被他的神气吓得浑身一颤，颤声说道：&ldo;爷，你疑到哪儿去了！要是我害了芸芸，躲你还躲不及，还敢招呼你么？要说有人害，我说句刻薄话，还是您钱大爷害了她哩！&rdo;钱度怔了一下，觉得曹氏说的也不无道理，遂问道：&ldo;她怎么死的？&rdo;

&ldo;难产。&rdo;

&ldo;难产！&rdo;钱度惊呼一声，全身剧烈一震，&ldo;谁的？&rdo;

&ldo;这还用问！&rdo;

&ldo;是儿子，是女儿？&rdo;

&ldo;是个大胖小子，活活憋死在肚里……&rdo;

&ldo;我的儿子？我的儿子！&rdo;钱度突然心中一阵迷乱，头轰地一声涨得老大，失态地喊了一声又止住了，仰着头，望着黯紫色的夜空，许久才低下头哀伤地说道：&ldo;她去了，还带走了我的……儿子……我们钱家在子嗣上本来就艰难，四代单传……游丝般系着……我妻子生了三个女儿，也是生儿子难产去世……难道天叫我钱家绝后不成？啊……&rdo;他干嚎了一声，已是泪如雨下。

曹鸨儿一声不言语，静静听他诉说完，慢慢说道：&ldo;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此地有个道士叫步虚，是紫霞观的观主，能演诸神驱鬼，知人生死造化。附近几个织坊近来夜里常闹鬼，女鬼们半夜里呜呜咽咽，哭得叫人发疹，我坊里的女工们都吓得聚到一处整夜不敢合眼。也想请他镇一镇。你既到这里，也是缘分，就请他给你瞧瞧八字，可好？&rdo;说着已经转进一道黢黑的小巷，见有人打着灯笼迎上来，却是原来凤彩楼的王八头儿史成。掌着灯见是钱度，史成笑得两眼眯成一条fèng，说道：&ldo;我的爷，步虚这个小牛鼻子真有点门道！我寻思着奶奶出来这么久怎么不回来？便出来迎迎。步虚跟我讲，您是道儿上遇到了贵人，一道儿回来了，我还不信，敢情是真的！请，请……&rdo;打着灯便在前面带路。

于是钱度跟着往里走，在迷魂阵一样的巷道里穿来穿去。这里似乎是织机的世界，每隔几丈，最多十几丈便见一个个门头上都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照着门前满是污水的路。灯上千篇一律都写着什么王家织坊、蔡家织坊、何家织坊……轧轧的织机声响成一片。钱度不禁问：&ldo;这么窄的道儿，茧子怎么运进来，织物又怎么运出去呢？&rdo;

&ldo;那都从后门走，进蚕茧、运绸缎，都打玄武湖来往，很方便！&rdo;曹鸨儿笑道：&ldo;这边是工人出入的，那边到处是牲口粪尿烂泥塘似的，不好走人。&rdo;

&ldo;有的人家门口跪着一些女人，是怎么一回事？&rdo;

&ldo;那是犯了规矩，从工房里撵出来罚跪的。都是些难民，不会做生活，又没有靠山‐‐这里头的烦难，说不尽啦！新工上头有老工，上头有师傅、拿摩媪，一层层儿的、竟是想怎么摆治就怎么摆治！&rdo;

钱度已从芸芸的死悲痛中缓解过来，叹道：&ldo;轧轧千声不盈尺，织者何人衣者谁？不容易啊！你家织坊也这么狠么？&rdo;&ldo;天下老鸹一般黑，你不狠，别的织坊的价钱比你低，卖给谁？&rdo;曹鸨儿笑道：&ldo;老爷你只管穿绫戴罗，管他这帐干什么！&rdo;说话间，已到了一个织坊门口，果见一个米黄色西瓜灯，门洞却比别家宽些，也跪着五六个女的，大的有四十岁上下，小的只有十二三岁，都是浑身污浊不堪。曹鸨儿一边跨门槛儿，一边说道：&ldo;都起来做活计去吧，告诉头儿就说我叫回来的‐‐去吧，去吧！&rdo;

那几个女工千恩万谢磕头去了，钱度跟着进了天井，才见是个宽宽绰绰的四合院，青堂瓦舍，四周围超手游廊上挂着八面宫灯。钱度一边登堂入室，一边说道：&ldo;太严了不好。你应懂得宽严相济，你的绸缎织得就好就快，不信你试试。她们心里恨你，又拿你无可奈何，使个小绊子，今儿弄坏个机梳，明儿织个次布，逼急了女人也会杀人‐‐苏州有几家绣坊，坊主家生儿子，儿子的小鸡鸡儿都叫人悄悄捻断了，生下来就是太监‐‐就是杀不死你，人要受罪，治病要花钱。有这笔钱让工人吃了，就给你加倍出活儿，岂不更好？&rdo;曹鸨儿笑嘻嘻说道：&ldo;钱爷家准是日进斗金！您这么会算帐，老爷我见了千千万，总没您把细的。&rdo;&ldo;我何止日进斗金！&rdo;钱度此刻酒意已消大半，因见堂上坐着个道士，料知就是步虚，便道：&ldo;不过不是我的就是了‐‐这位道长，想必就是步虚了？&rdo;一边说一边打量，只见步虚发髻高挽，披着雪阳巾，穿着玄色道袍，年纪二十岁左右，面如冠玉，气度不俗，一双小瞳仁晶光四she，盯着人像是要把人看到骨头fèng里似的。钱度又正容说道：&ldo;仙长少年高名，不才久仰了！闻说道长善于风鉴，可能为我一观？&rdo;

步虚早已站起身来，从容向钱度一揖，展袍落座，那曹鸨儿只偏身坐在一旁矮座儿上，吩咐人送点心上茶。步虚说道：&ldo;大人贵相天表，何用道士饶舌？今晚道士特地为织坊净房，驱鬼逐魔，要静一静心。居士有意，明日如何？&rdo;曹鸨儿在旁笑道：&ldo;钱老爷明日还有公差呢！香裱铺子说大檀香已经被人请完，连夜赶着做，明早才送来的。既在这里遇上了，就是有缘，你何妨给老爷瞧瞧呢？&rdo;钱度笑道：&ldo;剧谈造命，也是快事。君子问凶不问吉，道长只管放胆说！&rdo;

&ldo;那就放肆了。&rdo;步虚说道。他站起身，将烛台向钱度身边移移，认真看了钱度一眼，掐指念诀，垂目沉思，说道：&ldo;居士心根正，土星亮，近日有加官晋爵之喜。白耳黑面，主居士名满天下，但文昌不亮，您成名不由文章。西戌官鬼逢财，您是从钱财上起家的。七七死绝之地，六八丁旺相逢，子嗣上是艰难得很了。就功名而言，交于五九、六九之间，年近知天命方逢大运，自今而起，还有十年好官可做。但你台阁发暗，命中无卿相之分。官不能至极品，有阶难拾级而上，财不能雄四方，对铜山而枉自嗟叹。知其入而守其出，知其不可即莫为。庶几康宁一生。&rdo;说罢便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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