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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臻当了十几年皇帝,性子里早就养成了唯我独尊一意孤行的毛病,纵使先前柴壁之战大败于慕容垂之后有所醒悟,要改却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后来又出了姚嵩的大变故,更是难以自控了。慕容永知道不该,却又无从劝起‐‐早从二人历经波折始得定情开始,他便已习惯了对他服从辅佐,或许也只有苻坚,如父亦师,当头棒喝,他才能听的进去一二。如今他再悔再气,却也是徒劳了。
昨日之因,合该得今日之果。
他也无法坐视燕国陷入内战的泥潭,辜负他与他整整十年的心血;也唯有断了北魏挟人攻城的野心,才有办法日后相救。
于是慕容永同意登基,在长安郊外的霸陵与带头起事的慕容逸豆归谈判,言明过往不究,一致对外,以求局势稳定与国家统一。
然而慕容逸豆归并不肯对他的堂兄轻易地就此称臣。他提出西燕得以复兴乃是夺了苻氏江山,如今这昔日的大秦天王同住未央宫,他带来的西凉军也驻扎在长安近郊,若事有万一,恐怕这江山又要换个主人。
最后,兵变以慕容永奉旨登基为帝,苻天王带兵撤回边境而告终,各个将领回归原位,恪职守土,以防北魏。然而慕容永刚刚才坐稳了龙椅,心中便是一寒:慕容逸豆归一个外将,却对长安城内的情景了若指掌、一语中的,定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甚至遥遥授意。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幕后之人,却蓦然发现自己多年疏忽纵容之下,已是难以一举根除了。
众宫娥殷勤地搀扶起李赧儿,又是一阵莺歌笑语不断‐‐李氏虽只是个区区郡君的位份,然而身为两朝燕帝的掖庭六宫中唯一的女眷,众人已将她视同皇后。
李赧儿一面含笑敷衍,一面将视线从慕容永的背影上移开。慕容冲性好南风,我行我素,后宫空虚而一无所出,直接导致了这场兵变,慕容氏的长老亲王们岂会乐见慕容永一朝重蹈覆辙?她从小在慕容永身边长大,早已将这个男人的软肋摸了一清二楚‐‐当年她自梳明志,不肯别嫁,慕容永面冷心热,战场上冷血无情,私下对自己人却始终顾念旧情,到底也没强迫她,还因那点愧疚而对她委以重任。倒是朝野上下的男女老少无不拿她取笑,大好韶华空耗在河东王府,慕容永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一个女人袭了王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幼年丧母,在战火中孤苦无依差点被人生吞活剥充作口粮的时候,是慕容永有如天神一般地出手救了她,从此她锦衣玉食,翻身为主,那时候她便发誓要嫁给这个英武的男子,为此她坚忍至今,从无放弃。她知道慕容永已经猜出一二,但也依旧没决绝到对她下手,这便够了,只要他还坐着那张龙椅,只要他还是个男人,她终能使他回心转意。
第150章
拓跋珪重重地咳了一声,睁开眼来,脑子里尚是一片混沌,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拆解了一遍,他下意识地活动着四肢,立时感到一阵钻心之疼‐‐他松了口气,会疼就是还有知觉,自己总不至于缺胳膊断腿了。他刚放下心来脸色便是一僵,猛地挣起身来举目看去,拂晓天光中只有自己仰面朝天地摔进树木枯丛中,任臻却已不知去向。
他吃了一惊,忍痛四下一看,方才知道自己并未一摔到底,而是被崖边枝桠挡了一挡,否则纵使是豫南一带多是黄土丘陵,地势并不陡峭,他也断不会只有一处骨折几块擦伤而已。他深吸一口气,卸了身上的盔甲,咬牙忍痛地攀援而下,最后就势一滚,他纵身跳下了坡底,而后,他看见了任臻。
他一动不动地侧卧在衰糙之上,拓跋珪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刚搂起他的脖子心底便是一沉,再缓缓地抽回手一看,果然是一片粘稠的鲜血。拓跋珪小心翼翼地翻过任臻的头,拨开参差不齐的乱发,头皮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糊糊的伤口‐‐这是摔落谷底之际头部着地,正撞上山石所致,创口极深,几可见骨,流了一头一脸的血。
有那么一瞬,拓跋珪近乎停止了呼吸。他恐惧地伸手探向他的鼻端‐‐虽然微弱,幸好还有气息。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无力地跪坐下来,怔怔地望向任臻。
他记得起当时的一切。最后关头,任臻狠狠地将他推向岩壁,自己一摔到底…他怎会想不明白任臻的真意?!他竟连死都不愿与他一处!他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一点儿都无法冲散他对他滔天的恨意!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死,自然也不想和他一起死。他从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到如今翻云覆雨为皇为帝,付出的每一天都由血汗生死凝铸而成,然而在那时候,他竟真地昏了头一般,半壁江山都成过往云烟,只欲与他生不同寝死同穴,可他呢?依旧弃若敝屣!
拓跋珪悔恨气恼地脑仁生疼,恨不得就此一把掐死这个教他爱恨两难的男人!然而伸出手去触及他的瞬间,却变成了搀住了任臻的肩膀,猛一使力,将人一翻,弄到了自己背上。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将淌进眼中的热汗悉数眨去‐‐晋军尚未撤离,未必不会比魏军更早搜捕过来,此地不宜久留。自己要等候救援,也得先走出这个人迹罕至的深谷!
拓跋珪左手骨折,肿胀着动弹不得,他只能像一条野狗一样四肢着地,背负着任臻一点一点摸索着向外爬去,伤要治,人要活,那就不能困在此处坐以待毙。
他不想死,也不容许他死!
豫南一带在乱世以来便是战争频发,乱兵过处通常劫掠一空,故而此地民众多以族姓结成坞堡以武力自保,其余散户则避入山野,以狩猎为生。
谷底衰糙横生,却又隐隐有一道人为踩出的踪迹,一路蜿蜒而去,说明距此不远,必有人迹。拓跋珪单手死死地扶住人事不知的任臻,手爬脚蹬地沿着这若有还无的道走着,半边身子都已经痛到麻木,吐出的气息仿佛喷火,这些年来他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可他不敢停下,身后的人沉甸甸的,让他咬牙切齿地只能一路摸黑走到底。
不知走了多久,拓跋珪费劲儿地抬头看了看天,被白炽的日光闪花了眼,而后脚下发软,一个趔趄,周遭情景顿时颠了个倒,他身不由己地顺着坡势向前滚去,扑簌簌地蹭起了一地的糙屑枯叶‐‐不好!拓跋珪下一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前方是一处早就挖好的捕兽陷阱!他反应极快,一手兜揽住任臻,另一手一把攥住了最近一块突起的岩石,吃力地向后一看,果然在他们脚底便是一个黑黝黝的土洞,谁知道里面为了捕猎猛兽会装上什么机关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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