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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2页）

他很快找来给我，还与我一起誊录。我抄写时随口问他：&ldo;近日欧阳学士可有新作？&rdo;

&ldo;欧阳修？&rdo;张承照道，&ldo;他最新的文章可不就是那篇为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人说话的章疏么？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惹来好大麻烦，非但乌纱难保，肩上脑袋是否能留下都还另说呢，估计最近是绝无心思吟诗填词了。&rdo;

我十分吃惊：&ldo;端午时不还好好的么？这却从何说起？&rdo;

&ldo;从何说起？论起来，这事还有好几拨缘头呢，咱一桩桩地数罢。&rdo;张承照开始向我细述欧阳修之事。

原来五月间，欧阳修曾上疏论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人不该罢，说&ldo;此四人者，可谓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争而无私。以此而言，臣见杜衍等真得汉史所谓&lso;忠臣有不和之节&rso;，而小人谗为朋党，可谓诬矣……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也。&rdo;

公然指排挤庆历新政大臣的一派为&ldo;小人&rdo;、&ldo;群邪&rdo;，而恰恰这些人又是如今当政者，故为日后事伏下一脉祸根。

欧阳修妹夫张龟正早卒，无子，只有一个前妻所生的女儿。欧阳修之妹携此女归娘家，由欧阳修相助抚养。当时此女七岁，待其将至及笄之年，欧阳修把她嫁与族兄之子欧阳晟。但张氏出嫁五六年后却与家仆陈谏私通，不久事发，被鞠于开封府右军巡院。

权知府事杨日严以前守益州时，欧阳修曾经上疏论其贪恣，杨本就怀恨在心，因此伺机报复，使狱吏对张氏严加拷问，诱她提及欧阳修。张氏惧罪，为求自保，说了许多未嫁时与欧阳修之情事，且有不少丑异细节。

杨日严据此上报，谏官钱明逸遂上疏弹劾欧阳修，说他私通外甥女，且欺诈侵吞此孤女家财。军巡判官孙揆奉命再审，觉得张氏说法未必属实，大概也因对欧阳修心存敬意，便未再生枝节，只追查张氏与陈谏私通案。这种处置方式令宰执大臣大怒，命太常博士苏安世重审此案，意在一举除掉欧阳修。

&ldo;欧阳学士真与外甥女有私么？&rdo;我问张承照，觉得此事匪夷所思，&ldo;张氏供词怪异。说是为求自保，但与舅通jian之罪尤甚于私通家仆，说出来非但不能为自己开脱，反倒又添了一道重罪。莫不是屈打成招罢？&rdo;

&ldo;保欧阳修的人也这样说，但是……&rdo;张承照随即起身，道，&ldo;你等等，我再找首词给你看。&rdo;

他在一堆文卷中翻找，最后抽出一张录有一阕《望江南》的纸，递到我眼前。

我展开一看，但见词曰：&ldo;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堪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rdo;

张承照跟我解释说：&ldo;这是欧阳修的旧作。外甥女一事传开后，又被钱明逸族人钱勰翻了出来，笑指这词说：&lso;张氏到欧阳家时年七岁，正是女儿学簸钱时。&rso;&rdo;

&ldo;钱明逸、钱勰……&rdo;我又觉有异，&ldo;他们姓钱，可是吴越王钱俶的后人？&rdo;

张承照点头：&ldo;没错。欧阳修在编修《五代史》，听说对吴越王有诸多贬词，钱家后人早对其不满。&rdo;

我想了想，又问：&ldo;那《望江南》真是他写的？他承认是他旧作？&rdo;

张承照答说：&ldo;没承认，可也没否认，应该算是默认罢。&rdo;

我无语，反复看手中词，目光徘徊于末几句上：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我心里微微一动。记得初入公主阁时，她也正在簸钱。原以为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但她那天真娇俏的容止好似已由此烙入我心，以致现在一见&ldo;簸钱&rdo;二字，浮想起的便是她语笑晏晏的模样。

&ldo;也许，欧阳学士与张氏，只是有情无jian罢。&rdo;我叹道。

&ldo;有情无jian？&rdo;张承照提高语调重复这话，带着莫可名状的兴奋，揶揄我：&ldo;说到底，我们不过是碰不到女人的小黄门，你能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jian？&rdo;

我顿时像被人劈面掌了两下嘴，脸上火辣辣的，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这引得张承照抚掌大笑：&ldo;原以为你进了后省，见了大世面，又被娘子们调教，应有不少长进，没想到现今面皮还是这样薄。&rdo;

我勉强一笑，只盼将话题自我身上引开：&ldo;那官家呢？他怎样看欧阳修之事？&rdo;

&ldo;听学士们说，官家也很恼火。原本，他是很欣赏欧阳修的才气的，重用他为谏官不说，还特意嘱咐我们，一旦欧阳学士有新作，无论是否属内制，都要找来上呈给他。如今出了这事，官家自不免震怒。据说在朝堂上乍闻此事，官家的脸色唰地沉下来，半晌没发一言。&rdo;说到这里，张承照反问我：&ldo;你见官家的机会可不少，怎没见他提起？&rdo;

我摆首道：&ldo;我是在公主身边伺候，这类事，官家怎会跟公主提及。&rdo;

&ldo;那也没跟娘子们提起？&rdo;张承照忽又来了兴致，&ldo;你有没听说，张娘子可能也会向欧阳修的井中砸块石头？&rdo;

&ldo;张娘子？&rdo;我诧异道，&ldo;应该不会罢。出了梳头夫人的事后，皇后还特意告诫众夫人勿涉政事，何况张娘子与欧阳修应无嫌隙罢？&rdo;

张承照嘿嘿一笑，问我：&ldo;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张娘子生八公主时，欧阳修曾上疏，名为《论美人张氏恩宠宜加以裁损》？&rdo;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确有此事。那时八公主幼悟降生，官家命于左藏库取绫罗八千匹。时逢严冬，染院工匠为完成皇命，不得不于大雪苦寒之际敲冰取水，染练供应。欧阳修得知后立即上疏，不但谴责此事，更进而提出内降张美人亲戚恩泽太频，认为这是&ldo;有污圣德之事&rdo;，&ldo;难避天谴&rdo;，希望官家防微杜渐，早为裁损。

依张美人秉性，对此耿耿于怀并非不可能。我问张承照：&ldo;虽则如此，但张娘子身在后宫，欲插手此事必为官家所忌，她又能如何干涉？&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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