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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第1页）

金太太正打开了一只箱子，拿了一些金玉小玩意儿摆在桌上，自己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上，口里衔着一支象牙细管长烟嘴子，闲闲望着。清秋走上前，站在桌子一边，低了头细看。金太太笑道：&ldo;你瞧瞧，哪一样好？&rdo;清秋笑道：&ldo;我是一个外行，知道哪一样好呢？&rdo;金太太笑道：&ldo;我是不给压岁钱的，一个人可以给你们一样。你是新来的，格外赏你一个面子，你可以拿个双份儿。你说你欢喜哪两样，你就先挑两样。&rdo;道之道：&ldo;呵哟！这面子大了，你就挑吧。&rdo;清秋笑道：&ldo;这样一来，我是乡下人进了龙宫，样样都好，不知哪一种好了。&rdo;道之道：&ldo;好是样样都好，好里头总有更好的，你就不会把更好的挑上一两样吗？&rdo;清秋听说，果然老实起来，就在二三十件小玩器中，挑了一支白玉的小鹅和一个翡翠莲蓬，莲蓬之外，还有两片荷叶，却是三根柄儿连结在一处的。金太太笑道：&ldo;你还说外行，你这两样东西，挑得最对，我的意思也是这样。&rdo;清秋笑道：&ldo;谢谢你老人家了。说起来不给压岁钱，这钱可也不少。&rdo;金太太道：&ldo;我也不能年年给，看我高兴罢了。&rdo;道之笑道：&ldo;其实你老人家要赏东西，今年不该给这个，应当保存起来，留着给小孩子们。&rdo;金太太笑道：&ldo;你知道什么，我是另有一番用意的。我的意思，先赐给小孩子母亲，由他们再赐给小孩子，那么，这也就算是传代的物件了。若是留到将来直接给小孩子，中间就间了一代了。&rdo;道之笑着对清秋道：&ldo;你听见没有？你倒不客气，是自己挑给小孩子的。&rdo;清秋笑道：&ldo;我真不知道绕上这一个大弯，妈也是，你还拿我开玩笑呢。&rdo;金太太笑道：&ldo;你这孩子说话，我还和你开什么玩笑？你上了四姐的当，你倒说我和你开玩笑。&rdo;道之道：&ldo;得了，妈别怪她了，让她回头辞岁的时候，多给你鞠几个躬吧。趁着现在腰软，让她多弯弯腰，将来她有一天像大嫂一样，直了腰子，她就不肯往下弯了。&rdo;越说越让清秋难为情，金太太抽着烟笑道：&ldo;这事真也奇怪。一个姑娘定了婆婆家，那要害臊，还情有所可原，一个少奶奶要添孩子，这是开花结实，自然的道理，还用得着什么难为情？&rdo;清秋道：&ldo;照这话说，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一个姑娘要上婆婆家，也就不须害臊了？&rdo;

金太太还要说时，听到门外咳嗽了两声，这正是金铨来了，大家就停止了说笑话。清秋首先站起，他一进来，看见桌上摆了许多小玩器，便问道：&ldo;把这些东西翻出来做什么？&rdo;金太太道：&ldo;过年了，赏给儿媳姑娘们一点东西当压岁钱。&rdo;金铨笑道：&ldo;人老了，就是这样，会转童心，太太倒高兴过这个不相干的旧年。&rdo;金太太道：&ldo;我们转了童心，充其量也不过听听戏，看看电影罢了。这要是你们，一转童心，不是孩子们在这里，我可要说出好的来了。&rdo;金铨道：&ldo;别抬杠，今天是大年三十夜啦。&rdo;金太太将手上那根象牙细烟管指着金铨，眼望着清秋和道之，笑道：&ldo;你听听他的。刚才还说，不过不相干的旧年，现在他自己倒说出大年三十夜，不许抬杠起来。这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rdo;这一说，大家都笑了。金铨靠上手一张大软椅上坐了，笑道：&ldo;做事的人，总想闲一闲，其实真闲了，又觉得不合适似的。每年到了阴历阳历这两个长些的假期中，我反是闷得慌，不知道找什么玩意儿来消磨光阴。我倒佩服鹏振和燕西。鹏振的衙门，是一月也不去三回，燕西更不必谈了，他们一年到头地闲着，反是有事要找他，找不着人影。我就没有他们这种福气可以闲得下来。&rdo;清秋本坐着的，站起来笑道：&ldo;这些时他倒看书，父亲若是要找他，我去找他来。&rdo;金铨笑道：&ldo;他在看书吗？这倒奇了。并没有什么事找他，不过白问一声。他既然在看书，那是十年难逢金满斗的事，就随他去吧。&rdo;道之侧转脸去，背了金铨，却对清秋微笑。清秋也偏了头和金太太说话，道之的举动，她只当没有看见。金太太以为她见了公公来了，格外正襟危坐，她就没有去留心。

坐了一会儿，天色就晚了。里里外外，各屋里电灯，都已点亮。男女佣仆，像穿梭一般的，只在走廊外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李贵站在堂屋中门外，轻轻地问了一声总理在这里吗？金铨问道：&ldo;什么事？&rdo;李贵只站在房门边，笑道：&ldo;大厅上各事都预备好了，是不是就要上供？&rdo;金铨道：&ldo;还早呢。&rdo;李贵道：&ldo;大爷说了好几回了，说是早一点好。&rdo;金铨一听，心里就明白，这一定是他要催着上完了供，就好去和姨少奶奶吃团圆酒。这孩子这样往下做，实在是胡闹。但是这件事在没有揭穿以前，自己总是装糊涂不知道，免得容之不可，取缔又有所不能。现在又看破了这种行动，便勃然把脸色一沉，喝道：&ldo;你听他的话做什么？知道他又是闹什么玩意儿！&rdo;金太太笑道：&ldo;这也值得生气？凤举也是一样的孩子气，他想今天晚上，家里和朋友家里，当然有些玩意儿，他催着上了供，就好去玩了。&rdo;便对李贵道：&ldo;早一点也好，你全通知大家吧。&rdo;李贵答应走开。道之先站起来道：&ldo;我去换衣服了，要不要让守华也参与这个盛会？&rdo;金铨道：&ldo;当然让他看看。&rdo;清秋听了这话，知道这一幕家祭，完全是旧式的，不必让人招呼，自当回屋子里去换衣服。她正要起身，金太太笑道：&ldo;这样子，你也是要换衣服了？你穿的这紫色袍子就很好，不必换了。阿四她是因为怕孩子啰嗦，穿的是件黑袍子，太素净了，不能不换。&rdo;清秋心里可就好笑，他们家里，说新又新，说旧又旧。既然过旧年，向祖宗辞岁，同时可又染了欧化的迷信，认为黑色是不吉利的颜色，遇到盛会，黑色衣服就不能穿了。当时因为婆婆说不必换，只坐在金太太屋子里闲话。虽然不知道有些什么礼节，好在自己排最末，就是行礼，也要到最后，才摊派到自己头上来，到那时候，看事行事就得，也不必预先踌躇了。金太太屋子里，自从几个大丫头出阁了，只有一个小兰，她就为cháo流所趋，不肯再添使女。上半年有些小事情，都是阿囡、小兰两个人分别了做。现在却是金荣一个寡妇妹妹在屋子里做些精细事情，因为她婆婆家姓陈，年纪又只二十岁，金太太不肯叫她什么妈，就叫她一声陈二姐。陈二姐虽然是穷苦人家出身，倒生了个美人胚子，很是清秀，身材也瘦瘦的。大户人家，就是看不惯牛鬼蛇神的那种黄脸老妈子，因之金家的女仆，都是挑那种年纪轻干净伶俐的妇人做工，金太太一来怜惜陈二姐是个年轻寡妇，二来又爱她做事灵敏，只要你有这个意思，还不曾说出来，她已经把你的事情做好了。所以陈二姐到金家来只有几个月，上上下下倒摸得很熟。这时，金太太一说要换衣服。陈二姐早拿了一把钥匙在手上，走了过来，问要开哪一号箱子？金太太道：&ldo;家里并不冷，就是把那件鹿皮绒袄子拿来，系上一条裙，那就行了，用不着开箱子。&rdo;于是清秋在外面屋子里候着，等着金太太衣服换好，然后一同上大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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