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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陆程和章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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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陆路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宝贝女儿正踏着楼梯走向他们共同的家。到了门口时，陆路并没有急着开门。她先聆听了一小会，没有任何动静：该不会这么早就睡觉了吧？她虽然带了钥匙，但仍然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想到门立刻就打开了。

由于刚刚从昏暗的路灯下进来，陆程觉得家里的灯光是多么地明亮温馨：客厅里水红的仿真花，色泽鲜明的布艺沙发，暖色调的复合地板，映衬得母亲苍白的面孔也艳丽起来。再看看饭桌上虽不很丰盛但却新鲜，热腾腾的饭菜。陆程一路上的灰暗之情陡然一扫而光。

‘’妈，我们快吃饭吧。我已经饿得头都晕了！＂

‘’饿了还捱到这么晚？！＂

母亲冷冰冰的一张脸伴随着冷冷的语气将陆程的热情浇灭了一大半。但她仍然笑着说：‘’妈，你不知道，今天我出去找工了！月薪……。＂

然而她的话立刻像被剪刀剪断一块新布料一样剪断了：‘’工？你找了三，四个月了吧？等你正式上班了、立住脚了再高兴也不迟！＂

如果是平时，路程一定会跟章萍对吵起来。但今天不一样，她找到工了：这是件大喜事——她还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老人说过，如果家里有喜事的话就绝对不能跟人斗嘴，否则的话好事就很可能泡汤，甚至变成坏事。所以她一定要忍耐。于是她耐着性子说：‘妈，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还能信你？！＂

母亲的火气与嘲弄的表情让陆程感觉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年轻气盛的她也忘记了刚刚才对自己发过的誓言：‘’不就是回来迟了点吗，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哼，章萍冷笑了一声：不想回这个家你可以不回呀，没人绑着你！＂

为一个当母亲的，在自己的女儿找到工的重要时刻，不仅没有恭贺和祝福，居然还这么无理取闹，而且似乎还有要跟她大干一场的架势！天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母亲吗？

陆程含在嘴里的一口饭几乎咽不下去了。但她仍使尽洪荒之力，让泪水和着米饭都一同落进了肚里。

‘’你是不是见不得我高兴？你自己一天到晚都阴着一张脸，还想要人家也陪着你嚎丧？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在再次朦胧起来的视线里，陆程感到有一件什么重物在自己的头部呯然碎裂。她在一阵短暂的剧痛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陆程觉得自己正处在幽深的黑暗里。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地失去了重量，像脱离了地球引力的、飘浮在半空中的羽毛。心被深深的恐惧和绝望紧紧擭住：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何方，哪里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终于，她仿佛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什么，虽然这声音是如此地细微和遥远，但在她全力以赴的捕捉下，还是找到了。她感觉那声音就来自天光之处。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是那么地沉重。她再次拼尽全力，一试再试。终于，她成功了。

开始，她的脑子一片懵懂，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当她的眼睛看到头顶上的输液瓶，还有旁边的几张病床时，才猛然记起自己是在小区附近的私人诊所。

细细密密的声音仍在持续。她渐渐听明白了：是母亲在低低地跟医生交谈。他们还不知道她其实已经醒过来了。想到这里，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于是，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张医生，我女儿要不要紧啊？＂

‘’’大的问题应该没有。是轻微的脑震荡，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只是……只是这孩子怎么会在家里跌倒了？＂

‘’……都……都怪我平时太忙了，没有好好关心她。应该……应该是低血糖发了……。一下就……就撞倒在桌角上……。＂

陆程听到这里，感觉像有一把尖刀刺进了心脏般绞痛起来。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死神的门口拼命地寻找那线希望的天光。也许她应该再度回到那黑暗混沌的世界里去。然而她此刻感到的只有剧痛：自己正处在一个多么虚伪多么残酷的现实里。而这个现实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缔造而来。她很想喊出来：‘’章萍，你这个骗子！就算你骗得了全世界也骗不了我。除非你把我杀了！＂

但她始终没有叫嚷出来。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畸形的母女关系，恐怕是全天下都少有的。如果公诸于世，她自己都觉得没脸活下去了。为了脸面，也为了自身的尊严，她只能把章萍亲手捧到她面前的丑陋世界隐藏起来。

左边的床位半躺着一个看来是儿子的、已经到中年的男子。可他仍在幸福地享受着慈母的关爱和宠溺：一头白发的老太正在喂儿子喝中药。旁边的小孙女不停地催促着：‘’奶奶，我要吃棒棒糖。你去給我买嘛，去嘛，快去嘛……。＂

老太太被催逼得紧，只得对这个已有三十好几的儿子说：‘’你女儿嘴馋了。我先去去再来。你自己喝好不好。＂

不承想这儿子像要跟自己的女儿争宠一般：‘’妈，你喂完我药再去吧。这药这么苦，我都没勇气喝下去呢。＂

那撒娇的语气和神情简直跟小丫头无异！陆程忘记了继续装睡，痴痴地呆望着这副一家三代同处的画面，眼泪如骤雨般流了一脸。

章萍终于看到了已醒的女儿。她急慌慌地赶了过来，看见陆程这般模样，她呆愣了好一会，突然号叫一声，就一头朝墙壁狠狠地撞了过去。

陆程不明白，这个善于掩饰的母亲这时怎么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你是想用这么愚蠢的行为来求得我的原谅吗？她甚至恶毒地想：你是不是害怕我在世人面前撕下你那张虚伪自私的假面具？！

那天从医院出来后，母女两拉开了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其时正是下午，模糊苍白的太阳斜斜地照射下来，与早早地升上天的月亮遥遥相望，让人疑心那是两个月亮。带着寒意的冷风刮了过来，似有无数张利嘴在啃噬着人们裸露着的肌肤。不少行人已戴上了口罩和手套。陆程在心里嘀咕着：今年的寒冬怎么来得这么早？就连太阳都散发着冰冷的光泽，跟冬夜的月亮一样的光泽。她跟章萍都没有防寒的装备，只得缩紧了脖子往前走。

路程在无意一回头间看到了母亲的笑脸，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笑脸。章萍平时是不笑的，可此时却笑得陆程心慌意乱。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天上那两个清冷至极的月亮。

陆程记得日本家村上春树在他的一个超长篇小说——1q84里精心描绘过两个月亮的世界。她只读过其中的第二部：村上春树时常把一个虚化的世界与现实中的1984年交错穿插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虚与实，真与假。但天吾和青豆那前世今生般的爱恋仍穿越了时空、穿越了现实与虚幻的迷雾而相会了（好像只是短暂的相会）。

她觉得，整部小说的基调是沉重和绝望的，写法也是虚实结合的。可自己与母亲现在所处的星空是绝对真实的。

就这样，陆程没有在章萍奋力撞墙时原谅她，却在她奇怪的笑容里莫名地让步和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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