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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客说:“不,不,我倒想听听这位兄弟的高论——徐风怎么就自取灭亡了?”
书生精神一振,转过身来,振振有词地说:“徐风君主昏庸无能,奢靡无度,百姓早苦其久矣。更有封王在外,虎视眈眈,权臣在内,争吵不休,全国上下犹如一盘散沙,怎能不亡?”
“那么徐风就该亡吗!”茶客愠怒地喊道。
“弱之肉,强之食,成王败寇是自古有之的道理。”书生傲然道,“要我看,徐风灭亡是它的福气!要不是大王灭了徐风,那些老百姓哪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茶客猛地站了起来,他腰间挎着一把红绦白剑。书生吓得往后仰,撑着地叫道:“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茶客阴沉地盯着他。那之前卖弄关子的汉子看清了他的脸,惊呼道:“孟孟孟——孟琅!”
酒铺顿时炸开锅来。人们纷纷站起身,慌乱地叫着,挤着。
“谁?孟琅?”
“那个刺客?”
“快跑,那家伙可是会杀人的!”
书生白了脸,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孟琅要杀人啦!”
刹那间,酒铺乱成一团。人们争先恐后往外挤,却全堵在狭小的铺门,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们满头大汗,满脸恐惧,哎呦呦叫唤不停。“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腿啊!”等他们好不容易从那扇窄窄小的门挤出来时,却发现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孟琅溜走了。他紧抓着剑,气冲冲地走在路上。自取灭亡?弱肉强食?一派胡言!怎么,长明灭了徐风还有理了?他当时真想把那书生的头砍下!可他被认了出来,只能先跑。这些天他东躲西藏,不知换了多少住处。他不是杀不了那些追兵,但孟琅打心底里觉得,这么做毫无意义。
那些官兵不过听命行事,罪魁祸首是长明王,他要杀的也只有长明王,顶多再加上中城王和米迟谋。然而,这些天他已经打听到,这两人都死了。
米迟谋在开城献降的当天就死了。中城王一开始在廣野当什么“徐王”,不久却莫名其妙地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毒死的。那之后他儿子反了,但不到一天——准确的说,是他刚刚有点谋反的意思,就被杀了。
孟琅还意外打听到了长明王那位弟弟的下落。他也死了。这位王子在长明王出征的漫长年岁里一直尽忠尽职地管理着国家,后来却被软禁在边疆的一个小城里,悒悒而终。他只活了四十一岁。
孟琅更加后悔没能杀了长明王。这个人如他记忆中的一般冷酷无情,阴险狡诈,可他却没能认出他,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溜掉了!现在长明王宫日夜灯火通明,城墙上不停有人巡视天空,连一只麻雀飞过都会给射下来,他实在是没法再偷偷溜进去了。
硬闯也希望渺茫。他虽然有了所谓的灵气,可仍旧是个凡人,只不过武艺高超些罢了。对上那几千禁军,他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孟琅心烦意乱地走着。难道只有先躲一阵吗?可要是长明王死了怎么办?他这个年纪随时都会死去,兴许只是睡一觉,第二天就再起不来了。到时候他的复仇就彻底落空了——这怎么行!再说,长明王不会因为他消失一段时间就放松警惕的,他一定会严防死守到底。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孟琅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他现在已经离王城很远了。不过,只要他想,他很快就能回去。这时候,他突然很想回廣野看看。他觉得在那自己能获得安宁,于是他去了。
廣野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廣野的城墙还是他记忆中那样高大巍峨,只是上面添了许多伤疤。城墙上还没贴上孟琅的通缉令,长明的马跑得没那么快。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有商贩,有旅人,城门下有瓜农叫卖,一派和乐景象。
孟琅走进城,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可是,尽管几条主要的街道还维持着原来的走向,周围的商铺却全都变了,街上的行人也尽是陌生的面孔。孟琅心酸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谁能想到,就在五十年前,这座城街上到处是饿殍呢!
孟琅一步步走着,不肯放过看到的任何一丝东西,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从前他记忆里的廣野。可是,变了,都变了。那么王宫呢?王宫也变了,几座主殿完全认不出了,宗庙也没有了。只有城墙,还依稀是过去的模样。
孟琅心中无比苦涩。照理说,廣野要还跟以前一样才可怕呢。可恰恰是现在这副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让他感到恐惧。他站在不再熟悉的故都,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大宅前。宅子大门紧闭,孟琅盯着那煊赫的门楼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是他的家。
他的家,如今成了别人的家。
孟琅不禁悲从中来。他立即转头向外面走去,他怕自己再站在这门面前会痛哭出声。突然,他看到一个老人沿着这宅子的墙根蹒跚而行。老人身形佝偻,脊背宛如一根弯曲的拐杖,他扶着墙,颤巍巍地走着,口中念念有词。
孟琅望着他。老头慢慢走近了,孟琅看见他的手攥着个彩色的东西,好像是一块帕子。他听到老头模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老头最终在宅子大门前停下,悲痛地说:“阿瑗,我带你回家了。”
孟琅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他只想:阿瑗孟瑗可听到后半句,他却有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他紧盯着老头,跟上去。老头浑然不觉,继续悲切地呼唤着:“阿瑗,这就是你的家,你看见了吗?我们回廣野了,回来了。”
孟琅猛地抓住老头,问:“你是谁?”
老头吓了一跳。他艰难地扭过头,瞧见孟琅,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他黝黑苍老的脸庞颤抖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良久,他才从干瘪的嘴唇中挤出两个字:“孟琅?”
孟琅也吓住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老头:“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你刚刚说的阿瑗是叫孟瑗吗?”
老头眼中淌出两大滴浊泪。
“你不认得我了”他紧紧抓着孟琅的袖子,大张着黄牙稀疏的嘴巴,带着哭腔喊道,“是我呀我是太子啊”
太子此行,是来扶柩归故里的。
他要送的,便是孟瑗。
那个雨夜,他同孟瑗她们在天来江上漂泊了几百里,最终被江水冲到了一个浅滩上。四个精疲力竭的人在河滩上躺了好一会,才相互扶持着向岸上走。他们一直走到天黑,才看见一个村子。
他们就在那个村子住了下来,对外的说法是他们遇到了船难。他们后来又换了两个村子,那时候离徐风灭亡已经快十年了。
这十年间,他们同患难共生死,彼此之间亲如家人。身份的差异,早已消弭。三个年轻人将岳夫人当成共同的母亲,他们自己则以兄妹相称。
然而,对太子和孟瑗来说,一种更为奇妙的情愫正在产生。太子忘不了自己挂在船缘时孟瑗的拼死一拉,孟瑗则忘不了太子斩断铁索的那奋力一砍。他们虽都心中都怀有异样的情愫,却迟迟不愿开口。十年过去,这三个人一个也没有娶妻,一个也没有嫁人。最后,是岳夫人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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