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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初定,他并无喜色,做这些,是因为这是凤知微打算做的事,现在她倒了,他与其守在病榻旁焦心煎熬,不如将她的事情做完,让她醒来专心养病,而他也可以专心致志,等她醒来。
所有人都在等她醒来。
顾南衣整天睡在那个药香弥漫的屋顶上,轻轻吹树叶笛子,从早到晚,似乎那样的吹着,他所害怕的离开就不会发生,他一次次的出去,回来弄了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给凤知微灌下去,宁弈看着也不阻拦,到了这时候,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他都愿意试一试。
燕怀石夫妇守在凤知微床前寸步不离,赶也赶不走,青溟书院学生们被宁弈赶出院子外不许进入,整日游魂般的在院子外荡。
赫连铮和姚扬宇赈灾完兴冲冲回来,正准备高高兴兴向凤知微汇报如何打趴了粮库守粮官,骤然被这个消息打傻,要不是学生们拉着,赫连铮就要去燕家杀人了。
无数人殚精竭虑的找法子,无数千金难买的药材砸下去,多少将凤知微的性命拖延住,大夫说这种恶病本身来势极快,少有人活过十二个时辰,但不知道为什么,凤知微体内似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阻止了病势的快速蔓延,只是虽然有所阻止,她却仍旧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知道的名医,赫连铮都派三隼回草原去找他们王庭的大巫医了,然而路途太远,就连京中太医,一时半刻也到不了,顾南衣每天都会到城门口转几圈,然后回来时谁都躲着他走——担心和他的胡桃一样被捏成齑粉。
虽然是传染的恶病,但是没有人选择隔绝病人,只是所有人都很勤快的洗澡洗手换衣,进出那个院子的时候,都会先在偏房内用药澡净身,宁弈知道,无论如何急切,此时不能有人再病,尤其他自己,一旦他倒下,凤知微便难活,所以他不厌其烦,每日进进出出无数次,便洗无数次澡,洗到手上身上皮肤都已经开始破损。
到了晚间,他不要任何人侍候,自己睡在凤知微房里,睡一个时辰便翻个身,起来看看她的气色,凤知微的状况是如此的令人心惊胆战,一忽儿灼热如火,靠近三尺都觉得热气逼人,一忽儿其冷如冰,房内气温都似跟着下降,他一忽儿给她敷着冰袋,敷了不到一会儿便得很快撤开给她加棉被拢火炉,一夜不知道折腾多少次。
有一次他倦极,模模糊糊的睡着,恍惚间便觉得凤知微停止了呼吸,砰的一下便从床上跳下来,扑到凤知微床前,他眼睛不便,扑得太快,撞翻了桌上的茶壶,瓷茶壶的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指,他只是浑然不觉的去探她的呼吸,感觉到她鼻间的热气在他流血的手指下氤氲着,他才长长出口气。
那晚他在寂静中捂着流血的手指,长久的沉默着,再也没敢睡下。
不过几天,宁弈便出奇的瘦了下去,脸色白得看见皮肤下的淡青的脉络,一双眼睛反而像在燃烧妖火似的灼灼,看得人心惊,宁澄实在看不下去,有天晚上闯进房内,占着那张小床坚决不肯让,被宁弈一脚踢了出去,宁澄扒着门嚎哭,宁弈伸手就把一个青花瓷瓶砸到他头上。
三天后顾南衣出手,将他点了穴道扔出去,自己另外拖了一张床来睡,睡了一阵子觉得不舒服,干脆睡到床前脚踏上,他在那花梨木的脚踏上躺了,将长长的个子慢慢蜷缩成一团,恍惚间想起凤知微也曾这样蜷缩在他的床前脚踏上睡觉,夜半他醒来时总能看见她偏脸睡着,很没安全感的抱紧棉被,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眼下一弯很柔和的弧影。
他那时觉得她睡得很香,脚踏应该很舒服,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舒服。
不舒服他也睡着不动,等着凤知微也像以前他夜半下望一样,突然醒来,侧下身来看他,到时候他要说什么呢?他得好好想想。
不过等来等去,凤知微不曾侧身下望,他想好说什么了,也没机会发挥,他闭着眼睛,感觉那种堵堵的滋味又泛上来,秋夜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凉,无声无息透入肌骨里去。
后来也便不等,他睡在脚踏上很习惯很方便,感觉她热了,手一伸便搭上冰袋,感觉她冷下来了,手一伸便拖过被子点燃火盆,还不妨碍他睡觉。
有一天晚上细雨蒙蒙,宁弈在屋里,顾南衣睡在屋顶上没下来,雨声里叶笛听来悠悠长长,拽得人心尖发疼,所有人都等在院子里,听着纸门被缓缓拉开,南海最优秀的大夫迈出门来,苍白着脸色,跪在廊檐下对着室内磕头。
宁弈没有出来,室内寂无声息,一缕缕淡白的烟气飘摇不散,在秋日雨幕里凝结成诡异而凄冷的画面。
燕怀石噗通一声,失魂落魄跪在了雨地里。
赫连铮“嗷”的一声狂叫,狂奔了出去,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要挨揍。
青溟书院的学生们愣在雨中,不知道脸上那湿漉漉的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死寂里,所有人都僵成了泥塑木雕,浑然不知痛痒,大夫的脑袋咚咚的磕在木质的长廊上,声音空洞,敲击得人心中发痛,秋日的雨绵绵的打湿檐角垂落的发黄惨白的树叶,看起来和所有人的脸色十分相似。
屋里没点灯,半掩的门扇后黑沉沉看不见景物,只隐约看见宁弈瘦了许多的背影,背对着庭院秋雨一动不动。
良久的死寂后,他的声音淡淡传出。
“滚。”
大夫仓皇而去,每条皱纹都载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他经过华琼时一个踉跄,华琼顺手扶住了他,有点怜悯的看着这个名满丰州此刻却无比狼狈的名医,道:“我送你出去。”
她送大夫一路到门口,正要回头,却见憩园的门丁骂骂咧咧的走进来,一扔帽子道:“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敢上门行骗!”
华琼疑问的一探头,看见憩园门口不远处一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门丁在她身后愤愤道:“转了几天了还不走!贪图咱们私下许出的重赏!可是丰州第一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一个药方都写不出的人,能成?带到殿下面前,那是找死!”
华琼又看了看那人,和对方充满期盼的目光对上,她想了想,随即,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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