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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正月底的气温相当于平京的谷雨前后,穿着春衫仍嫌厚重。
十九和胡明将行李倒腾到木屋,阿厘又一一归整到位,就着二人先前打上来的两桶井水擦洗家具。
木屋南边有一条干涸的河道,里面裸露着各式的石头,其中有块比较平坦的白色巨大岩石,周琮坐在石头的一角,将箱子里的书摊到日光下,清隽的指头抚平纸张受潮的褶皱,视线偶尔落到书页中的内容上,便顿住动作,过一会又回到晒书的本意上来,一本接着一本,不肯逗留沉溺。
阿厘擦好了桌椅床榻,从襻膊里解放出来,方净了手也未擦干,把水珠甩来甩去,本能地去找寻自己的夫君。
甫一站到木屋的廊下,便瞧见了这一幕。
他似乎是为了方便,极为罕见地曲着单腿登在石头上,另一只自然低垂,阑衫随意搭在石头上,露出衬裤和沾了许多灰尘的单靴。
日光洒在山谷里,将他丝丝散落的碎发照得金光闪闪,又在他鼻梁上投掷下缕缕细微的灰色阴影,自他为中心书册均匀又拥挤地铺展着,随着他的放置,书册越来越密集。
终于,在这岩石已经满满当当之时,他站直身子,衣袂随之晃动,将临近的书页吹动,哗啦啦翻飞。
他握着一只腕子,缓缓地张合手掌放松肌肉,视线却落在这些方才一一查验过的书籍之上,显得分外珍惜。
他看着书,阿厘远远地瞧着他。
高脚木屋的廊下的阴凉催促着她去投向太阳晾晒的河床,刚才她满心还怀着打理好爱巢的成就感,而两情相悦的夫君就在不远的前方。
可阿厘脚如灌铅。
周琮为她放弃的,比她能想得到的还要多。
他自幼锦衣玉食,享受着浩如烟海的书籍,名师大家的授学。
比起骑射,更偏爱放逐书中,探索此间世界形形色色的边角和面目。
得失的杆秤上,她占据一端,撬动的是他的生活的一部分,可阿厘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弥补。
绿林如海,在他身后静默,周琮略一抬眼,捕捉到木屋廊下的身影,清浅一笑,跃下岩石,冲她走近,面容被阳光打的明亮,尤为美丽夺目。
“怎还攥在手里?”他走近接过她之前解下的襻膊。
阿厘不愿让周琮知晓自己的胡思乱想,双手顺着他收窄的腰身还到后面抱住,仰起头深深地吸着他身上那股太阳特有的温暖气息:“我一定会对夫君好的!”
周琮哭笑不得,稍作思索,大致猜出了她因何如此。
空闲的一只手托住她毛茸茸的后脑揉了揉,顺着她发问:“要怎样对我好呢?”
阿厘:若是这乌黎场有什么要你忙的,夫君都使唤我好了!”
周琮知道这娇儿在疼惜自己,将他视作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琉璃人,肺腑皆似春江淌过,不禁垂首,手指从她后颈游移到泛着汗意的脸侧:“哪里舍得。”
阿厘脸蛋一热,又道:“那……以后什么都听夫君的!”
周琮:“娘子本来就听我的。”
阿厘想想有些泄气,她原是他的侍婢,自然听他的,后来成了夫妻,自己对他崇拜有加,也是事事听他的。也不晓得还能用什么去抵他为自己舍弃的那些了,蹙着眉,眼仁水灵,红唇蠕动:“那夫君说罢,要阿厘如何?”
周琮的鼻梁挨着她小巧的鼻尖,浅浅蹭了蹭,将她揽进怀里轻笑:“陪在我身边已是最好了。”
山谷无风,隐隐传来作业的铁器敲击之声,木屋拐角的廊檐下,璧人相拥,窃窃私语,衣角纠缠,耳鬓厮磨。
十九坐在车辕上,远远看着这场景,从怀里掏出方才收到的枇杷果咬了一口。
甜中有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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