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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初春,水还很是冰冷,湖水里积年的淤泥也还未清除,踩起来滑滑的,踩下去了一时也不好□□,傅瑜跳下去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凉,随即脚底下滑滑的,自己全身仿佛都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都飘在半空中一样的,这让他有些慌张,整个人又陷下去几尺。这时候,他全身都被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包围,那一股在大脑里热气熏人的酒气却是慢慢的散去了,整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方才对自己一向又敬又怕的阿爷说了些什么。
他的大脑此时混乱一片,一会儿又为方才的孟浪之举感到后悔,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总算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一会儿又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是他说来故意气气傅骁的罢了。自从十二岁那年之后,他一向知道傅骁这个人心底最怕傅瑜会知道些什么。他越怕傅瑜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纨绔,却越不能不让他成为一个纨绔,他是一个极为矛盾且自负的人。但既然话已出口,再收回却不是傅瑜的作风了。
几个府丁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傅瑜从湖中拉出来,等拉出来的时候,傅瑜的酒已经全被这冰冷的湖水冻没了,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傅瑾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他裹住,便问:“怎么这般宝贝这幅画?”
傅瑜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一个朋友,这是他画的……啊啾!”
说着说着他便打了一个喷嚏,傅瑾皱皱眉头,对着身后跟来的管家刘荣道:“刘管家,叫人去厨房里给二郎君煮一碗姜汤,还要一桶热水。”
傅瑜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来,他笑道:“还是大哥懂我,这么冷的天,我都掉到湖里去了,可不得洗个热水澡,再喝一口热乎乎的姜汤驱驱寒嘛。这幅画,是我今天新认识的一个来赶考的朋友画的,他叫梁行知,和大哥年岁差不多大,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想大哥定然会喜欢他的这幅画,便厚着脸皮向他和犬韬那里讨来了。”
傅瑾也道:“才是初春,你就下了一趟湖了,湖水冰凉,寒气入体对你并不好,要当心些,免得损了身子。”
傅瑾苦口婆心,傅瑜心知他担心自己,便也连忙点头,刚想要伸出手也去拿放在傅瑾膝盖上的那幅画,便看见自己两只手满是黑泥印子,便讪笑着收回了手,只道:“这幅画大哥便拿回去挂在书房里吧,看着倒还挺有意境的。”
傅瑾却是不再谈这幅画的事情,只对着一旁手持弯弓的少年府丁道:“元志,你今夜就不必当值了,跟着二郎君去东苑,看着他,免得他今晚再出什么乱蛾子。”
元志本就是傅瑜身边跟了他十几年的小厮,名义上叫他过去监视傅瑜,实际上不过是叫他过去照顾一下傅瑜罢了,傅瑜和元志都知道这件事,便也笑呵呵地应了下来,傅瑾却是吩咐好了所有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坐着轮椅走了。傅瑜本来想要亲自送他回西苑,傅瑾却让他先回东苑洗个澡热热身子,傅瑜不好拒绝,只好和元志两人灰溜溜地回了东苑。
一路上穿堂过院,精致的亭台楼阁和名草奇花一一在眼前闪过,路边景色即便是在深夜也显出一抹独特的韵味来,傅瑜看了眼身后吊着那队今晚举着火把的一列巡逻府丁,又看了眼落后他半步的元志手上拿着的弯弓,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他轻声对元志说:“看来这次我是把老爷子彻底惹烦了,他竟然派出弓箭手来伤我。”
说起这件事,傅瑜便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又说:“便是前几次,也只是小惩大诫罢了。看来这次,他是诚心不想要这个儿子了。”说起这件事,傅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恐怕是对的,他自小便长在阿娘和兄长身边,很少见过这位威风八面的亲生父亲,便是见了面,傅骁留给他的印象也是个严父。
元志却看着傅瑜摇了摇头,他背手从背后的箭篓里取出一根羽箭,递到傅瑜面前,道:“郎君不要这么看轻自己,你看。”
傅瑜皱着眉头接过,借着身后火把的光亮,他看到银色的箭头在闪闪发亮,似乎显出一抹森寒的亮光来,他看看元志,却见元志示意他仔细看箭头。
傅瑜这才有些疑惑的用在身上擦干净了的手捏了捏箭头,虽然摸起来也是硬的,但竟然意外的并不冰凉,他将箭头子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脸上随后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来。
他回身,伸出手臂将箭头在火把上点燃,亮色的蜡油被加热融化,转瞬间便烧成了黑团。
这箭头子,竟然是蜡做的。
傅瑜道:“这又如何,大概是大哥叫你们换的。”
元志一笑,道:“这是国公爷的手笔,大郎君也是知道的。”他身后举着火把的一干府丁也笑着点头。
第12章旧梦
夜间乌云蔽月,傅瑾一人沿着抄手走廊而行。游廊上吊着一列灯笼,灯笼上垂下的须随着夜风微微摆动,暗红色的光芒映照着行人头顶上五彩斑斓的壁画,夜风在耳畔轻轻的呼啸,更显出几分诡异来。
周遭只有风的呼啸和木轮在长廊上驶过的辘辘声响,傅瑾的左手紧紧地握着那卷已经又被他封好的画,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他呼吸浅淡,面无表情,整个人沉闷的犹如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无趣而无生机。
到了西苑,看到从窗户门缝中透出来的满室温和的光芒,傅瑾有些沉闷的心渐渐消散,他脸上又重新挂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眉宇间的枯朽之色渐渐隐去,浮上来的是一抹世人皆知的温文尔雅。
傅瑾的眸中浮现出一个身着殷红裙装的女子,这女子臻首娥眉,相貌端庄,她倚在门旁静候着他,脸上挂着让他舒心的温婉笑意。
这是他的妻子李茹,陇西李氏的九娘。
李茹看着他手里的画卷有些惊讶,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走到他身后自动地接过了他的轮椅,就像往常那般,随后傅瑾温声问她:“九娘,莺莺睡了吗?”声线低沉柔和,透出些关心。
李茹脸上浮上一抹光辉,带着些母亲的慈爱,她低头温声说:“知道今天二郎晚归你定要去看看,她还吵着闹了好一会儿呢,刚刚才睡着。”
傅瑾心下稍安,他眸光微闪,什么也没说,随后他郑重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这幅画,才道:“先去书房,把这幅画挂起来。”
李茹皱皱眉,她看了眼窗外西沉的月,低声道:“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岂不是太晚了?”
傅瑾道:“不把这幅画挂起来,我寝食难安。”
挂好了这副梁行知的画,傅瑾遥看着画上凶险的黄河,不知不觉的,眸中渐渐变得有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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